杨得志感恩故乡行
文/李 波
静夜孤灯姐弟情
杨得志将军曾回忆说：“桂泗姐姐是我十几个兄弟姐妹中，唯一的一个从旧社会活过来的亲人。她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我一直把她当长辈看。从上井冈山到共和国成立，我得到第一次休假的机会，便是去湖南看她。我们的感情极深极深，无论何时，我和她总有说不完的心头话。”
《杨得志回忆录》可见，桂泗姐有如他夏天的小草帽，冬天的小棉袄，更是他走南闯北的心灵呵护神。两颗幼年丧母的心总是心心相映，魂牵梦绕。姐弟俩埋藏在心底里的除了思念，还是思念……
1949年底，时驻西安的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得知故乡解放了，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因为他太想回到离别22年的老家看看。一日，先期派去的参谋李石义回报：“你那桂泗姐还活着，等着一条大汉蓦然给她一个惊喜哩！”司令应声：“好！好！”立即挈妻将雏，带上李石义和几个警卫，一路南归。腊月20日，杨将军一行到达渌口镇。他把家属随员安顿在镇公所二楼。第二天，他同李石义过渌江，直奔南阳桥乡桂泗姐家中。是夜，北风呼啸，细雨濛濛，姐弟俩偎依孤灯下，诉衷肠，叙别情……
桂泗从茅草房土砖夹缝里取出那张深藏14年已发黄的照片，一边说“你说你是延安生意人，穿的却是有领章的军装”，“这样的相片，让坏人看见是要杀头的啊！”这是杨得志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照片一出来就急忙寄给了姐姐，那时他已是红一军团第二师师长了。杨得志听了姐姐的责备，便笑嘻嘻地安慰：“现在不怕了，坏人让共产党打倒了。”
夜是漫长的，也是姐弟俩最难忘的夜晚，屋外北风凄厉，屋里声泪俱下：“日子真长，真难熬，你离家到如今，整个22年，22年了呀！”姐姐擦了一把泪水接着说：“爹死了，叔叔死的那年61岁，那是个冬天，他去讨口饭，被地主家的大狗活活咬死的……”姐姐泣声大哭：“这些事你都不晓得啊！”稍顿，姐姐轻轻问道：“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一些吗？”杨得志点点头：“记得！”他不但记得，简直刻骨铭心：“兄弟姐妹虽多，活下来的却很少，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母亲在‘月子里’得病去世”，我11岁那年不得不离家十几里替人家放牛。”“父亲一块粗油布围裙，一个风箱，一个火铲，一个火炉，一个砧子，几只锤子、钳子、火剪便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自己跟着父亲走乡串村，夜宿屋檐下或门洞。父亲得了风湿病，疼痛难忍，抡起大锤砸地面以减轻痛苦。”将军忆到伤心处，搂着姐姐肩膀痛哭失声……
喜认继子
李石义在先期探访中，发现首长在三望冲还有一个20开外的儿子，名叫杨富七，顿时弄得他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是司令员的堂兄杨清高自作主张给他定的继子。杨得志回乡后去拜访杨清高，堂兄开门见山就说：“敬堂老弟，我作了一件冒失事，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我和你嫂子张兰英自作主张，为你接香火，也为逃避抓壮丁，将我的老二杨富七过继给了你，通过保甲另立门户，民国三十六年又给他娶了个妹子，已身怀有孕。我们想，躲壮丁是一时的，过继却是终身的，不论你猴年马月回来，也无论你们处境如何，富七都是你的。如今你回来了，且有妻室儿女，当年我们那样做，现在还有无这个必要？你若不同意，我们也不会有意见，而且还要感谢你。”早就拿定了主意的杨得志爽朗一笑：“好哇，这是我的福分，不费力得个儿子，做现成的爷爷哪里有，我完全同意！”
次日兄弟俩，打开祠堂门，杀猪宰羊，宴请宾客。杨富七偕妻子胡玉枚向继父行大礼，杨得志各赏光洋6元是为见面礼。杨得志对嫂嫂张兰英说：“富七、玉枚过年后我就要带走，我一无田二无土，只有枪杆子，你们舍得吗？”嫂子连忙说：“舍得，既是你的仔了，那就听你的了。”
晚上，夫人申戈军对丈夫说：“我手里牵两个、肚里怀一个，你还嫌孩子少吗？”杨得志笑眯眯地说：富七本是侄子，现改做儿子，子来子去都是“子”；这个“子”一不要我抱，二不要我养，连讨堂客都不用我们操心，等着做爷爷奶奶就是了。两人对视，莞尔一笑。
会晤“东家”
《杨得志回忆录》中说：“哥哥去衡阳做工，我呢，也没法留在家里，只好到一个地主家里做长工。”这个地主叫刘正海，家住三门渡口附近，杨得志从渌口驻军446部队借得一匹马，个把小时就到了刘家。38岁的杨得志从马上一跃而下，一把抱住刘正海：“你还认得我吗？”刘愣了半天：“我认不得了”。将军哈哈一笑：“我叫杨得志，是你家当帮作的那个敬堂伢子呀！”“记得了，记得了，我和孩子妈还常念叨着你哩！”宾主进屋坐定，问这问那，格外亲热。
一个当了共产党大官的昔日长工，拜访一个行将退出历史的没落地主，岂非怪事。不，社会是复杂的，这在非“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并不罕见。
杨得志11岁到刘家看牛，十五六岁开始当帮作（长工中的一种），在刘家四五年，手脚勤快，见事干事，深受刘氏夫妻喜爱，视同己出。夏天驱蚊子，冬天盖被子，收工晚了灶上温着热饭，关系如同师徒。当杨得志提出辞工闯荡江湖时，他先是百般挽留，后是顺势鼓励。上路之日，夫妻双双送行。刘正海说：“敬伢子，你到了外面要好好做事，混个人样回来啊！”
22年后的面晤，雇工与雇主的社会地位虽发生了逆转。但是，杨得志并没有因此冷落他，刘正海感动得热泪盈框。言谈中，杨得志发现“这位长辈”脸上时有愧色，喜中藏忧。他悟出了个中隐私，语重心长地对刘正海说：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只消灭作为一个社会阶级的地主，而非消灭作为个人的地主，地主本人也同样分一份土地，通过劳动完全可以重作新人！共产党人的理论是，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最后才能解放自己；“耕者有其田”的主张，孙中山先生几十年前就提出了，他死了，蒋介石背叛孙先生，这件未尽事业，只好由共产党来完成了。”刘正海脑子亮堂了。杨得志走后，他遵嘱把地契和房屋全部交给乡农民协会，住进了杂屋。土改中，因德行好，又无劣迹，又属一般小地主，农民开会划他个“开明地主”。
1973年，刘正海年届古稀，想要再见一回敬堂。将军闻讯，念其垂垂老矣，派人接送他到武汉愉快地呆了10天。返程前，将军又送些衣服、鞋子、钱币给他。回来后他到处念叨将军大气，一月后，乘鹤西归。
寻找恩人后裔
杨得志还有一位萦绕心头的恩人，那就是住刘正海家隔壁的一位刘嫂。她一直视他为小弟，听说敬伢子要辞工去郴县筑路，连夜赶做一双青布鞋、一双白布袜塞到他的包袱里，说：“你出去闯一闯，将来是会有出息的”。杨得志一直把这双布鞋视为珍宝,带到郴州舍不得穿，带到井冈山舍不得穿，走在长征路上，还是舍不得穿。这次回乡，他心急火燎地赶到三门四处寻找刘嫂，可惜斯人已去，仅寻得她一个十几岁的刘姓女孩。杨得志喜出望外，立即接她到渌口过大年。小刘左一个杨叔叔右一个杨叔叔，喊得杨得志一会儿凉透脊背，一会儿热血沸腾。凉的是这孩子幼年丧母，热的是这孩子着实可爱。年后，小刘要走了，杨为她做了套新花衣，打发几十斤大米，另加几块光洋。小刘对人说，杨司令员把我母亲看作恩人，我要把杨叔叔看作恩人。
救济年关村上揭不开锅的人
穷人过年如同过鬼门关。当时农村刚解放，新政权一时还拿不出什么东西普救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们。杨得志搓着手，到村上转了几圈，发现几户人家穷得年关揭不开锅盖，遂决定每户送一份薄礼：大米1箩，猪肉10斤，现洋10元，让老人和孩子们在爆竹一声除旧岁中，欢欢喜喜过个年。有道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飞鸿那得计东西”（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是啊，在将军的人生道路上，到处留下了“鸿爪雪泥”，待我们有心去寻觅。
向父老乡亲拜早年
渌口镇是杨得志儿时见到的世上第一个城市，杨得志的父亲虽穷，但在镇上也有许多穷朋友、穷亲戚。他依次到父亲的好友老铁匠杨光球、远侄杨永胜、杨立舫等几家一一拜访。吃个便餐，并送张红星小照为纪念。
一天，镇党委书记王福海，约请将军到天符庙学堂坪，向各界群众作军政形势报告。会上，将军一个扣人心弦的军礼、一句问候的方言俚语、一个九十度鞠躬，搏得大家阵阵掌声。只见将军一双布袜套草鞋，一幅绑腿扎马裤，一身草黄戎装出现在眼前，乡亲们大发感慨：“这就是毛泽东的将军，有了这样的兵，焉能不得天下!”一位老者曰：“人民不是没有给蒋介石机会，可是他如此这般糟蹋老百姓，只能下台！”
春节过后将军启程回营，双目失明的六旬老中医作嵌名对联为将军送行：
得意中原能逐鹿
志气超群赛卧龙
将军走后，乡间留传一则佚名作者的 “故事新编”说：三望冲杨得志儿时跟师父打铁。一日师徒相左，老头子重重打了他一巴掌。犟性的牛犊子一气远走高飞。22年后回乡，小铁匠成了赫赫有名的杨大将军，师父深感内疚。将军连夜放话：“我师父就是了不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个巴掌打出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来。谁有我师父这般手艺!钢铁是靠高温炼出来的，将军是靠打出来的呀!”
2011年1月1日是上将杨得志总参谋长诞生100周年纪念日，作者为文是为纪念。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