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犀牛不是一头活兽,而是一尊深藏渌水之中的南宋文物——铁犀牛,民间俗称铁兽,曾于1816年和1947年两次出水。1947年的出水,我是当事人,故作记。
县志里藏着的故事
夜读醴陵1948版县志《金石篇》,其中有一条目:“犀牛,清嘉庆二十一年大旱水涸,有渔人于渌江桥上游泅得一铁兽,独角,高约二尺,长三尺许,作偃状,背镌多字,亦半模糊,唯‘大宋淳熙十五年’七字可辩(淳熙十五年,系南宋孝宗赵昚所立年号之纪年,即公元1188年)。寻复其所,人皆以为犀辟水怪,铸以镇江云。民国三十六年八月(1947年)复为泅者曳出移置公园,角已不见,背上淳熙年及渌湘数字犹可辨。逾月仍沉诸潭”。书后附有犀照一帧。
这里记载的是醴城渌江石桥上首,1188年宋人铸造的独角犀牛,于628年后的1816年第一次为捕鱼人所获。又过了131年,第二次为游泳人——“泅者”所获移至公园。犀牛作安卧状,背铸汉文多处,月余后再次投入江渊。当我读完“泅者”、“公园”四字时,顿时童心大作:那“泅者”,不就是敝人和敝人的小铁哥王盛展、姚仕连三人么?那“公园”,不就是那个我仨夏秋常去游泳的江心岛——状元洲公园么?看到犀照后,我不禁仰天直叫:“天哪!老伙计,久违了,一别半个世纪,你还认得我么?”
三个“泅者”烈日戏铁犀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我老家住醴城南头,渌江穿城而过,从早夏到深秋,我同小铁哥们总是书包一放就去游泳,星期天几乎都泡在河里了。1947年盛夏的一个下午,我们三个走捷径,从王家码头泅水去江心洲玩耍。沙滩、烈日、垂柳、飞鸟、蝉声,侍候着我们这群野性十足的小水鸭。我们仰卧在沙滩上,表演谁的“喷泉”射得最高;要么全身涂上泥沙,像翻烧饼一样,晒了小鸡晒屁屁。玩着,玩着,突然触到了沙层里一块大锈铁,我们很快地将牠周围的泥沙掏空。哎咳!一尊完完整整的卧式大铁牛倾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牠身上锈迹斑驳,体状如同小牯牛,没有角。我们三个惊呆了:这是什么怪物呀!用石头敲敲牠的肚子,牠是个实心物。我们三个年方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凭着吃奶的气力推牠上岸,哪知这“畜生”纹丝不动。我们无奈地围着铁牛团团转,点子想尽,始终也没有掀动牠!太阳偏西时,从大桥腰部引桥上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他好奇地看着我们三个小把戏“斗”铁牛,但不经意之间他又消失了。我们不甘罢休,便轮番骑上铁牛,学起牧牛少年,挥着鞭叫着哦使、哦使、哦使……地玩了一阵,赶在天麻黑前又旋风式地泅回王家码头把家还。
惊动了五万人的山城
第二天晌午,我们仨又相约戏铁牛。这时铁牛早已被人移至公园柳丛中。这是一个爆炸性新闻,看铁兽的人群一拨一拨地涌来,不几天,整个状元洲公园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象赶庙会一样。白发老头来了,小脚女人来了,乡村农人来了,卖茶水卖小吃的小贩们也就跟着来了。铁犀成了公园里一道新景观。大人摸摸牠,细伢子骑骑牠,斑斑铁锈渐渐不见了,一副乌黑发亮的尊容呈现在游人面前,背上的文字变得断断续续,依稀可辨。于是公园里又一片哗然,一些文人学士旁引博证,把残字补成正文,将断句配成诗,用大红纸抄录铺在地上,供游人欣赏朗诵,把古文化渲染得浓浓烈烈。
神话新编版本多
铁犀藏身不见人,偶尔出水露峥嵘,当然是一大奇观。人们把铁牯怎样出水、怎样上岸等等传来传去,版本也日渐增多。这时,城里几位善于编神话故事的老先生开始大显身手了。他们散在公园的各个角落里,蹲在垂柳之下,向游人即兴发表“口头文学”,行云流水,戏说“铁牛本末”。牛背上的年号、古文、古诗倒背如流,历史感和文学色彩都显得十分厚重,游人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一个老头一个版本,决无重复。一天上午我们挤进一个人堆里,听一位老先生在讲:“本月上旬一个下午,红日当空,突然一阵狂风乍起,渌江河面如同哪咤闹海,三个神童从天而降,他们来至江中戏水,其力大无比,一下把河底沉睡千年的铁牛高高托起,驾着铁牛在河岸奔跑,足足玩耍了两个时辰。夕阳西下时,神童们又趁一阵狂风,腾云驾雾,在天边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一个真人真事加工成美妙的神话。“我们成了神童啦!”我们三个笑得跳了起来。人散了,我们就靠近老爷爷,告诉他:“这铁牯是我们仨在河滩上无意中发现的,不是您讲的那个样子……”。我们本能地想争回“发现权”,可立即遭到老爷爷的反诘:“你们几个光屁股呵!说些什么呀!地上凡童岂有这种盖天之力?你们有本事就当我的面动动这神牛?!”经他一番三下五除二、四退六进一,我们三个都一下变成了哑巴,童年的天真被“神话”彻底打败了。我们吓得象兔子一样跑了,老远还听得老爷爷向新一拨人讲开了:“一天下午,三个神童突然从天边空降河面戏水……”
秋天来了,柳叶凋了,看铁牛的人稀疏了,县政府不违民意民俗,派了几十个大汉把铁犀装上木帆船,“扑通”一声,铁犀又回到冷冰冰的世界里,让牠继续履行“辟水怪”、“镇江河”的天职。
借问何日君再来
铁犀自1188年下水“值勤”,时至2006年已供职818年,其间只1816年、1947年两次出水作过短暂“深呼吸”。从1947年至今又有半个世纪未曾与人类谋面了。我同小铁哥有缘同牠“玩过一盘”,自后童心不灭,常惦念着牠的浮沉。4年前的夏夜,我发“思牛之幽情”,忆作《铁牛》以自乐,按儿时记忆将犀牛写作“铁牛”。今作特加植一个“犀”字,以正其名。
其实,山城人世代一直没有忘记这位外派水下行使特殊使命的“牛将军”,一直有人为牠作小传、作续传,有了照相机之后又为牠拍小照,把牠的身世传奇存入县志。我敢“赌一盘”,只要哪位先生耐得烦,从醴陵档案馆里,肯定能查到《醴陵通俗报》当年有关“铁犀出水”的精彩报导!历史的关注,无非让人们永远记得渌水之渊还藏着一件大宋国宝。
铁犀呀!国宝呀!您一定要耐心地等着呵!说不定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又遇上个“泅者”把您驮上岸来,那时人们将会为您洗尘庆功,将会把您永远供在明亮宽敞的博物馆里,让我们千岁“牛老”颐养天年。
渌江河畔的老少爷们都在翘盼:“何日君再来”!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