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我进三三一厂不久,就知道了这里的第一任厂长是吴运铎。
此前,《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发表长篇通讯,介绍他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卓著功勋,赞誉他是“中国的保尔·柯察金”。
保尔·柯察金是上世纪苏联抗击德国法西斯入侵时的伟大英雄。苏联莫斯科的高尔基大街,有座褒奖吴运铎的纪念馆,颂扬这位中国的杰出英雄。
我庆幸自己能投身英雄任职过的工厂,感到兴奋、自豪,更想拜谒我们敬仰的“中国保尔”。
直到1986年会秋,夙愿实现。我被派往北京,向老厂长赠送刚编纂的《南方公司史》。
按照劳模李临庄提供的住址,在甘家口的一幢普通住宅,我扣响老厂长的家门。
“你这么远来看望他,可他住到疗养院去了。”热情接待我的是他夫人陆平同志。
拄着拐仪,容颜疲惫的她说道:“老吴的身体一直不好。前两个月在友谊医院住着,差点完蛋了!”“我的腿是在他病危抢救时,晚上绊倒在病房里摔伤的”。
陆平同志1942年参加新四军文工团,后来到炮弹厂当火药装配工,不久提升为车间主任,在吴运铎第二次负伤,炸瞎左眼,炸伤左手后。这位聪明能干,贤惠美丽的姑娘,将爱情献给了她仰慕的英雄、战友。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床,赶上长途汽车站的头班车.到达80里外的小汤山一座疗养院。这里位居山麓,幽静美丽,鸟语花香。
我登上二楼,穿过铺着地毯的长长走廊,驻步在236号门前。悬于门上红牌,标示着本室患者是受一级护理的危重病人。
我怔营地抬手,缓慢而轻微地扣了两次门,直到室内传出“进……来”的弱缓声音,才悄悄启门而入。通过会客室,我进到吴运锋同志卧室。
这位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三次负伤致残的兵工专家,新中国成立后刚从苏联治伤归来,就于1950年5月,被重工业部何长工部长派遣,来到株洲兵工厂任厂长。
他听过我的自我介绍,连声说:“远客,请坐!”接过我送上的《南方公司史》,更为兴奋,一边翻阅,一边改用不够纯熟的长沙口音同我交谈。
“天心阁还在吗?湘潭人最爱嚼槟榔哩!”吴老告诉我,他小时候几次从萍乡爬火车到长沙。湘潭街上也去过,那里有位他三四年级时的同学。他问道:“湘江污染了吗?现在,株洲河里鱼多不多?”
他听了我的回答,感慨地说:“当初,我们搞工业,由于认识不足,污染了环境,吃亏不小!现在应当重视(防治污染)啰!”
“何长工说我是南方人,要我到株洲兵工厂当厂长。”“当时,厂里很乱,生产还未恢复,月月给大家发工薪,有的人还要闹事,半夜里打枪。”他说:“有天晚上,一个人爬我的窗户门。第二天,我发出警告,谁敢再爬,我警卫员开了枪,别怪我呀!”
老厂长愤慨地说:“那个从国民党汉阳兵工厂合并来的工程师,煽动职工闹事,在厂里贴出‘共产党不如国民党’的反动标语,将矛头对准孟广贤同志为首的军管会。”“煽动一部份人上街游行,扬言要解散护厂的工人纠察队!”
“我召开大会时,有人高喊要打孟广贤,有人也跟着起哄。”“从广西柳州兵工厂合过来的一些人,也跟着闹事。”“山上有土匪朝厂里打枪。”
“真是和平解放不和平。”“中共湖南省委和中南重工业部都派来干部支援,局势才稳定下来。”老厂长说:“年底,我被调到武汉,到中南重工业部工作了。”
老厂长看到《公司史》的幅幅照片,高兴地说:“大不一样了!”他又关切地问到公司生产、经济方面的情况。当他看到李临庄的照片时,“李临庄现在干什么?”
我告诉他,李劳模从北京航空学院毕业后,担任公司企业管理研究室负责人。吴老赞许地况:“中国有几个很出色的钻工,工人中有人才呀!”
“我们厂有一万多人,您怎么认识李临庄同志的?”我问道。
他说:“1977年五一劳动节,全国总工会召开劳模座谈会,听主持人介绍,我们互相认识了”。“后来,他到“北航”学习,有几个星期日,来我家作客,我们谈得来,成了好朋友!”
当时,吴老已年过七旬,骨瘦如柴,喘气很费力,要不时地往鼻孔里捅氧气管;但是思维敏锐,记忆清晰,淡锋甚健,语言风趣。尤其听得入神的是,他在北海湖的小船上写书的原委。
听着他娓娓而谈,不知不觉已到午餐时刻。他牙齿几乎脱光,食欲很差,看着他艰难地吃下那不到一两米的饭,我心里好一阵难过。
午休,他要我睡在对面的床上。他又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听完他讲述《把一切献给党》的产生过程后,我请他早点休息,下午要劳神他为公司题词。
起床后,老厂长命我铺纸。他在这里一边疗养,一边撰写回忆录,并要应付各地的约稿和索取题词,所以带来一套“文房四宝”。
“发扬工人阶级优良传统,在四化建设中立新功——赠南方动力机械公司”。题毕,又应我的请求,题赠一幅“即使是自身化为一撮泥土,只要它是铺在通向真理的大道上,让伙伴们大踏步地冲过去,也是最大的幸福。”
老英雄题完这两幅三尺横披,吃力地坐在沙发上喘气吸氧。看着我盖好他的名章,招手要罗护士长到他身旁,轻声地嘱咐她,“天色不早了,可能搭不上回城的班车,你帮他找个单位的便车吧!”
携着老厂长的墨宝,与他握别时,他笑着说:“争取明年回厂里看看!”
“相见时难别亦难”,老英雄的愿望,“南方人”的期望,都未能实现。幸好有他庄重的铜像,深邃的目光,注视员工们翘足奋起,力争“甲居世界飞机工业群”。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