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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芳 储
1960年3月15日,我国第一枚空空导弹在三三一厂试制成功,开启了导弹工业的帷幕。喜讯传到中南海,中央为之高兴,贺龙副总理、邓小平总书记、杨尚昆主任和叶剑英元帅相继专程莅临视察。
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听取汇报后,步入现场考察,倾听技术人员讲解,非常兴奋,频频颔首。这位军中儒帅,文思敏捷,诗兴勃发,欣然挥毫贺勉:“远大前程,奋飞万里;迈上尖端,日进不已。”他对三三一厂卓著成绩的赞许,中国国防工业远大前程的展望,跃然纸上,言简意赅,令人鼓舞,催人奋发。
导弹,世界战争史上的新式武器。它装有弹头、动力装置,并能制导飞行,远距离打击目标,不需当面搏击,被称为进攻者的“安全杀手”。
当时这种高精尖的国防科技新成果,是严格保密的。由此,三三一厂的保密级别由二级升为一级。敏锐的新闻界,长期没有窥伺到这一重大信息,至于它的总设计师朱传千,更是鲜为人知。
大概是奇人必有奇才吧。这位身体颀长的朱总,体格清瘦,鼻梁上架副近视眼镜的跛足者,1954年厂里试制第一台航空发动机时的俄语翻译员,被慧眼识才的牛荫冠厂长安排当了总工程师的秘书,要他不以总工程师身份,行使总工程师职权。
不明底细的苏联专家,赏识这位二十多岁青年的才干,特意向牛厂长建议,将他作为总工程师的接替者。
1958年7月,已升任总检验师的朱传千,突然被一纸加急电报召唤到了西安。厂长郭固邦向国家争取来了试制空空导弹的任务,要他去协助接受资料和样弹,押运回厂。
这位非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未曾想到,党对他如此信赖和器重,竟然能够与绝密的尖端技术结缘,并被任命为试制导弹的总设计师兼生产线的第一负责人。
朱传千面临这副重担,深为惊诧,如履薄冰。他虽然曾以期期优秀的成绩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化学系,而在空空导弹面前,则是个地道的“科盲”。而且,手下这班被挑选来的人员,虽然政治、思想、业务和身体素质都好,可是谁也未曾见过导弹的模样。何况,厂房、设备、器材等等,都得从零开始创建。摆在他面前的困难,有如千岩万壑。然而,信任,令人披肝沥胆;理解,使人力拔千钧。朱传千暗下决心,绝不退却,不向党交白卷,毅然放弃了酷爱的文学和音乐,也与电影绝缘,甚至新婚蜜月期,也很少陪伴娇妻,几乎全身心地投放在导弹研究里。
进入神秘的导弹王国,没有捷径可走。朱传千坚持“从游泳中学会游泳”,通过刻苦钻研,很快改变了“门外汉”的态势,掌握了导弹所涉及的电子、自控、火箭、精密机械加工等多学科的综合尖端技术;同时靠扎实俄语根底缩短了与苏联资料的距离。
苏联专家赞赏这名聪慧的学生,职工们敬佩这位勤奋的领导人。大家看到,不论是下班后或节假日,只要办公室或车间里有人加班,总少不了朱传千的身影出现。而且又是他最后离开工房。甚至,厂房里空无一人时,他还在各个部位巡查。
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是朱传千的一贯作风。作低温试验时,冷冻仓外是酷暑高温,仓内却是零下几十度。壮实的小伙子都很容易感冒,瘦弱的朱传千,几乎是次次率先入仓检查。
具有危险性的一种试验,选在茫茫月夜,到荒山冲里进行,条件简陋,安全系数小。我们的总设计师,却命令别人远离现场,自己留在前沿位置上,大家注视这位明显消瘦的跛子,谁不动情。
朱传千的决策形成后,不被异议动摇,也不顾忌被称为“朱霸天”,其习惯是事前“广纳群言”,召开“诸葛亮会”。
好将必然带出好兵。这支初出茅庐的导弹制造团队,在逐步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途中,困难重重,压力千钧,许多时候使朱传千进退维谷,寝食难安。
1960年7月22日,一个灰色的日子,导弹载入飞机在西北国家靶场进行打靶试验,发射4枚都未命中目标。也就在这一关键时刻,苏联专家卡冈奉该国驻华大使馆通知,立刻从靶场撤离。成焉,败焉?难解的未知数。
朱传千根据郭固帮厂长的指示,和苏副总一道,备上礼品同往苏联大使馆,为卡冈送行,却被拒之门外。由于中苏两党两国关系的不断恶化,本应按协议派来4名导弹专家,却只有卡冈到职,并在合同期限未到、靶试受挫时撤走,导致刚起步的中国导弹工业几乎陷于绝境。而且,苏方还刁难我方的送行礼仪,不允许翻译之外的人员与卡冈相见。
机灵睿智的朱传千随即指着同行者,以纯熟的俄语介绍,“这是我们的厂领导,我是他的翻译官。”他巧妙地忽悠了对方。卡冈一见朱传千,肩膀一耸,对于这一变故,激动地表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知道朱传千此行的目的,将其迎进卧室,让其抄下他笔记本上的有关数据。
规定的会客时间已到,朱传千被送出使馆。卡冈拥抱着来宾,含泪说道:“今后不论两国的关系如何,我们之间的友谊是长久存在!”
中苏两国人民的友谊随日而存,中国第一枚导弹的命运却悬而未决。情急之下,空军、基地、院校的众多专家、学者云集三三一厂,群智群慧,悉心“会诊”,查来验去,没有从导弹本身找到毛病。
朱传千冥思苦想,脱靶原因是否出在基地或飞机方面?他的设问,获得认同。随即再进行打靶实验,结果四发四中。事实证明,导弹质量良好,其脱靶原因在于飞机上的雷达没有校准。
随后,以空军副司令员曹里怀为首的国家鉴定委员会签发了合格证书,国务院特种武器定型委员会批准定型,注册为“霹雳一号”,认可成批生产。在1964年的全国工业新产品展览会上,霹雳一号被评为一等奖。
朱传千没有满足于第一枚空空导弹试制成功。在20多个寒来暑往中,他相继为4个产品的开发和生产,屡屡废寝忘食,饱尝到创业的艰辛与事业的欣慰。对于导弹,感情笃深。
1984年4月,“文革”后重返领导岗位的朱传千,向中央军委罗瑞卿秘书长上书,洋洋四千余言,从科研与生产等方面,陈述他对发展我国导弹工业的设想与建议,却只字未提个人的功绩与屈辱。可是,就在这位“导弹迷”正准备大干一番之际,病魔却缠上了身,并最后在三三一厂第一副厂长兼总工程师岗位上倒下了。1979年10月2日,饕餮的癌魔,在上海冲破一位著名肿瘤专家设置的道道防线,吞噬了朱传千的生命。临终时,这位导弹专家幽幽呼唤:“我要回株洲……回工厂!”
53岁的朱传千不幸与导弹永别了!然而,他又永远和导弹联系在一起。在他谢世十年后,中国航空工业史编纂委员会,将他列为《航空工业人物》之传主。历史,铭记着朱传千。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