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兰桂
老早听说攸县皇图岭镇龙和村，有一座保存较好的惜字炉，龙和村不远，骑摩托过皇图岭镇，从鱼王饭店左拐，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是个山清水秀的小村。田里的油菜，子夹已见丰满，静得如酣眠的春蚕。三三两两的村民在忙着整修水渠，勤快的农妇在田畔溪岸采摘野艾。经过破旧不堪的龙和村小，就可远远地望见耸立在油菜田中的惜字炉了。
小溪潺潺，石堰低筑。清澈的溪水，滑过石堰如漂洗的白绢。从石堰遥望，惜字炉在几棵落叶木的映衬下，傲岸而苍凉，仿如没落的贵族。拍了几张远照，骑摩托过去，谁知小路早已荒芜，只好把摩托停靠水泥路边，踏着长满杂草的古道，拜谒这闪耀着文明之光的宝炉了。
惜字炉立于小河左岸的上游，守护着一弯古桥，挽着一弯净水。几只小鸟，站在古桥上空的电线上，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在和深邃的时空对话。河边悠然吃草的水牛，抬头看着我，不走也不叫，似在揣摩我来此的目的。
惜字炉是一座六边形的红石建筑，宝塔形，总共六层，高约十米。向南的炉门，位于第二层，上有阳刻的碗大楷书“惜字炉”三字，两边有联：“字迹值千金火候十分文光耀，石屏耸百仞水汇双江瑞气来。”石塔每层凸出的檐边都雕刻了十分精美的图案。抚摸着风化剥蚀的塔身，仰望着高高矗立的石塔，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
有年冬天，我在火炉旁写字，父亲突然慨叹说，家乡的古桥东头曾有一座字炉，可惜在破四旧的时候毁了。我问父亲字炉是干什么用的，父亲说，那是专门用来焚烧字纸的。“字纸烧了岂不可惜，不能用来方便吗？”我奇怪的问。父亲说：“蠢孩子，用字纸方便是要当睁眼瞎的！”
尽管那个时期，正是不重文化的年代，但从此我却对有字的字纸书本怀有深深的敬畏。读书时，我总是把用过的课本，做过的练习一一珍藏，从不乱扔。即便现在，在家里还能找到我小时读过的课本，做过的练习。长大后，知道了仓颉造字鬼神哭泣的传说，也懂得了文字对于人类，对于文化，对于文明的意义。没有仓颉，没有文字，人类也许至今还处在结绳记事的蒙昧状态，人类的智慧文明也根本无法达到今天的高度。先民不惜重资，建造一座座惜字炉，其目的也许正是出于对仓颉的感恩，表达对文字、文化的憧憬与敬畏。
清溪，石桥，惜字炉，构成了和谐一致的景观，故乡的惜字炉也是建在溪畔桥头，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另有深意。望着历尽沧桑依然屹立的古桥，看着桥下脉脉流淌的溪水，静对通体赭红傲骨苍苍的惜字炉，我似乎看到了一条穿越时空，奔腾不息的长河滚滚而来。我恍然大悟，古人之所以要把惜字炉建在桥头溪畔，造成宝塔形模样，正是要告诉子孙：历史是一条不息的长河，文字是沟通古今的桥梁。只有对文字常怀敬畏之心，人类才能传承智慧，走出愚昧，走向文明，走向辉煌，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字迹值千金火候十分文光耀，石屏耸百仞水汇双江瑞气来。”念叨着典雅工整、含义深刻的对联，揣摩着先贤深远的用心，我仿佛看见儒服礼帽的老先生，正带着一群童生抱着字纸快活的来到惜字炉前。只见老先生用草纸点燃炉火，双手抱拳，口中念念有词。孩子们快速地往炉子里投着一张张写满毛笔字的黄纸，高兴得拍手欢叫。灿烂的火苗，映红了孩子们稚嫩的笑脸，也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明灯。老先生一边捋着银白的髭须，一边微笑地招呼着天真烂漫的小孩……
小村南面的山头有一座新建的铁塔，与惜字炉遥遥相对。古老的文化，现代的文明，在这偏僻的山村并存交融。岁月更替，文明相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城市还是农村，无论个人还是民族，只有对文化常怀敬畏之心，才能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天色已晚，我双手抱拳对着惜字炉深深地鞠躬辞别。恰在这时，河边的水牛也“哞——哞——”的叫着。我不明白它的心思，只看见静立电线的鸟雀，叽叽喳喳的说了几句，扑棱棱的飞走了……
（责任编辑：钟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