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惠明 鲁新民
湘军高级将领郭松林，旧籍湘潭。依现在地域归属，为株洲天元区雷打石镇脉湾村人。因后世各类政治风潮，其人声誉大起大落。
据郭氏家谱载：郭松林“字西堂，号子美，行一。清道光十三年癸巳（1833）十一月二十二午时生。投笔从戎屡建奇功，历任江南福山总兵，福建、湖北直隶提督，赏戴花翎，赏穿黄马褂头品顶戴，世袭一等轻车都尉兼一云骑尉，奋勇巴图鲁，法福楞阿巴图鲁，御赐奖武银牌珍件各物，诰授建威将军，晋授光禄大夫，以子承举三品衔，选用道加四级，诰封荣禄大夫。光绪六年庚辰奉旨巡视北洋海口积劳成疾，于四月二十一日戌时卒于直隶提督任所，予谥武壮。事迹宣付史馆立传，其湖南原籍及江苏、福建、山东立功省分建立专祠。葬九都三甲茅坡。”
郭松林殁后，湘潭城壶山近处建有郭武壮祠以供祭祀。光绪十四年《湘潭县志》第八卷对其列传介绍，可见影响大矣。郭松林逝世至今，岁月已流淌了134年，如今当地村民对郭松林的赫赫战功及获得的皇家荣誉已经生疏，留下的话题只有“郭松林有14个老婆，整日寻欢作乐”；“郭松林战后获得巨额财富，修建豪华庄园”；“郭松林的墓早毁了，没发现什么值钱的家伙”；等等。而郭松林死后，有少妾殉节一事，村民却又守口如瓶，对外资料也极少披露。
2014年仲春，我们为寻找一个历史上真实的湘军将领郭松林，怀着既不明星化又不妖魔化的心态，特意到雷打石镇脉湾村，考察了郭松林的故居遗址和葬地茅坡。
郭松林所在的脉湾村，晚清时为湘潭县九都三甲。故居遗址，现由一片绿油油的菜园替代。不过，平整的土地和那眼有人工修整的池塘，还有仍没倒塌的一截残垣断壁，说明这里的过去确不凡响。距故居遗址1公里许便是茅坡。地势并不高陡，不远处曾有所乡村学校。一片竹林中有个不太深的土坑，当地村民说，这就是郭松林的墓。也不知被盗挖了多少次。
土坑周边的黄土中，偶尔有零星的瓷碗片出现，看得出是那种民窑的粗瓷大碗，瓷片有字，考察者随意捡了几块，准备回去辨认。
“旌表节烈郭赵氏墓”“……武壮公墓”——粗瓷大碗上的青花字，让考察者极为惊讶兴奋。很明显，这些瓷碗是装灌米浆黄泥加固棺木的。文献记载与瓷片文字完全一致，一段百余年前的封建礼教血泪，终于得到佐证。
光绪十四年《湘潭县志》在郭松林列传中有这样的描叙：“松林起授直隶提督。松林被服幕儒素，而侈于姬妾。当镇古北口，家人不能皆从。不乐荒寒，又前伤足失血，多有末疾。到未一月，疾作卒。年四十九，其少妾赵氏殉死；在烈妇表。”
七十余年前，郭氏九修族谱。对赵氏殉节是这样介绍的“側室赵：扬州讳壁珍女，清同治二年癸亥十月初八亥时生。安人。知大义，性明烈。事武壮承顺维谨。武壮卒，哭之痛哀，毁不食。翌日，竟饮鸩殉焉！大臣题奏：旌表节烈，敕赠安人。附祀武壮专祠，事详县志。葬合武壮棺右，共堆同向。”
赵氏殉节在光绪六年农历四月二十二日，距她年满十七尚差近半岁，一个活生生的花季少女，就这样夭折。得到的奖励有：一是旌表节烈；二是敕赠安人；三是附祀武壮专祠。郭氏家族给予的评价是“知大义，性明烈。”
赵氏为什么殉节呢？无非三种可能：
一是赵氏与夫君感情极深，坚守封建礼教，乐意殉夫。这点倒与她死后的评价相符。如郭氏家族颂扬“知大义，性明烈”，县志有“ 武壮卒，哭之痛哀，毁不食”等。不过，令人生疑。既然是名扬千古之好事，可那么多郭氏太太，为何不殉节呢？他们与郭松林厮守的时间更长，应当感情更深，觉悟更高。要高风亮节争荣誉，他们更有资格。可见，这烈妇殉夫可说不可做，殉夫者毕竟少数，除了《儒林外史》中像腐儒王玉辉那样的封建卫道士。其女婿死了，女儿要殉节，他不但不劝阻，反而说：“这是青史留名的事情，我难道反拦阻你？”女儿绝食死了以后，他不但不伤心，反而说：女儿“而今已是成了仙了……死的好！死的好！”作者吴敬梓对此也是用辛辣讽刺的笔墨描写，并不赞同。
故此，赵氏陷为烈妇，必有隐情。
二是赵氏被人威胁利诱，受骗殉夫。一个官从一品的直隶提督死了，族亲部属及其他追随者自然不少。葬礼要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最高档次或许要有人殉节。谁呢？惟赵氏。她身居异乡，家无背景，膝下无嗣，年幼可欺。于是，车轮战似的洗脑，或暗中下毒都有可能。可惜，百余年过去了。即使当年真有此情此景，那个时代的秘密，如今死无对证。对此，我们只能推测，不敢妄下结论。
三是赵氏无依无靠，前途渺茫，被迫殉夫。历史上被迫殉节并不少见。《红楼梦》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和第百十一回“鸳鸯女殉主登太虚”有过精彩描叙。贾府的大老爷看中了老太太的丫头鸳鸯，要自己的老婆邢夫人当说客，还许愿“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为姨娘，又体面，又尊贵”。然后还动员鸳鸯的嫂子作工作，这些都遭到鸳鸯理直气壮的拒绝。认为是“把我送在火坑里去”。老太太死后，鸳鸯自然下岗。她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以后“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么。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鸳鸯上吊自尽，贾政评议“好孩子，不枉老太太庝他一场”。于是连夜买棺盛殓，次日随老太太一起出殡。自此，一个为主殉节的英雄诞生了。小说《红楼梦》所述不等于史实，但大体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然而，鸳鸯真的是为老太太殉节吗？只有曹雪芹最清楚。
郭松林的少妾赵氏，与红楼梦中的鸳鸯处境不同，却命运一致。赵氏殉节的时间为郭松林死后的第二天。此时，郭松林的14个太太已有4个先逝。元配杨氏33岁死于光绪三年；三太太朱氏年仅16岁死于咸丰十六年；七太太魏氏33岁死于光绪五年；十太太孙氏28岁死于光绪二年。余下的10位太太们，二太太余氏属继配，生有人漳，地位显赫；四太太单氏生有人彦、人瑞，家族功臣；五太太何氏生有人州、人直，母以子贵；再有八太太张氏生有一女。这些有了养尊处优本钱的太太们自然不会殉节了。赵氏与剩下的五个太太均无嗣后，而这五个太太中，仅有十一太太库氏比赵氏大一岁，生于同治一年，其他四个均生于道光二十七八年，比赵氏大了十五六岁。他们在郭家年龄大，资历老。试想，若赵氏与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又是一个做苦丫头的命吗？何况太太们明是姊妹关系，暗是情敌关系。电视剧中有后宫你死我活的暗斗，在江南乡下的大户人家，妻妾成群，而又群龙无首时，谁能保证没有血雨腥风。
赵氏，相当现在高中一年级学生年龄，老家扬州，父亲杨壁珍，一个没有功名的汉子。此时此刻，赵氏的心情与红楼梦中的鸳鸯一样：“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赵氏面对“武壮卒，哭之痛哀”。她是哭丈夫吗？显然不是。她哭的是自己命运。花季的年龄，痛苦的前途。她唯有自杀，或许还能有爿葬身地。可见封建礼教真是杀人不见血。事后，从其被封为安人看，也可佐证地位卑微。没有殉节壮举的郭松林元配，殁后诰封一品夫人。继配、三太太、四太太都生了宝贝崽，殁后也诰封一品夫人。五太太资历浅，因有儿子，也诰封了恭人（四品）。而安人呢？清代六品官的老婆才封安人。仅比七品官八品官的老婆孺人高一个等级，而这，还是用生命换来的荣誉。
赵氏的结局是悲惨的，她错生在灾难深重的年代。若当今，她可能正与父母撒娇，或风华正茂的在哪个学校读书呢！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