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向阳
周末的寒冬,阳光很是懒散,却有着一股轻轻的关怀,暖暖的舒散。我和株洲拓片高手鲁新民先生,趁着人们犹在享受假日温床上的悠闲,便早早地踏上了这片积淀几百年的风水宝地——渌江书院的山脚。去仰望远去的先贤,凭吊千古的烈士豪杰,追怀“讲学明理”“格物致知”的南宋理学鼻祖徽国公朱熹传道宗义之一二。
据株洲市志载,渌江书院,于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倡建城东门之西山,书院前临渌水河浜,而得名渌江书院是也。如今书院旧址,犹存当日繁华之气象,只是朗朗读书之声多不可闻。书院之如讲堂、斋舍、考试棚均依山就势于山脚之绿树环绕之中,内设一律的形规构建,若主敬、明道、存诚、道德、居业之斋室。室馆斋舍,严窗闭阻,只能从木棱窗格外窥视些余,简易木床,并无其他物什。案桌处有正襟危坐书生一枚,形象栩栩如生。右手握毛笔悬腕,有千钧之力态势,而桌面灰尘附盖,多时不至拂扫。据史载后又新添设了日新、又新二斋。策以诸学生每日“居斋诵习、月课以文”,月结记考试成绩于课薄,历往昔时,勤勉后学,不敢有虚假。以故,醴陵习礼从文者众,深受“湖湘之学”润津,沿习悠远,文人辈出,人杰而地灵。书院所制,皆已完备,历代山长如攸县陈梦元、湘潭张九铖、湘阴周锡溥、罗汝怀、益阳肖大猷以及余廷灿者,乃一时湖湘名宿大儒,常据此传道授业解惑也。文献又载,道光十六年启,左宗棠为主讲,“塑盟会订功课日记,为之引掖而督纨之”,且播传“制外所以养中,养中始能制外”之主义。多取朱子《小学》蓝本,至罗正均为山长司职,传王夫之《噩梦》《黄书》,宣讲反清复明思想,抵制外夷。渌江书院于1912年并入长郡中学,1951年合入醴陵市一中,1982年全面修缮恢复书院旧貌,增其旧制文章,名家题匾,碑林刻石于其中,兴一时之盛事也。
书院正前门,有醴陵籍全国著名书法家李铎题“渌江书院”门牌额匾。院内参天樟木、水杉、玉兰、罗汉松郁郁葱葱,荫翳蔽日。入右侧,露露湿润,立朱熹张栻俩夫子“合影”铜胎塑像,抬首即是旧日的斋舍成排。附院正中,有一块于右任先生行草刻石《宁太一烈士纪念碑》。此碑青石板质,长155cm,宽57cm, 原立于醴陵西山宁太一烈士墓前,文革被人为毁成三截,如今残碑断缺处裂缝并未进行保护,可惜。按照国家文物勘定的标准,可以算得上二级文物了。碑文信息量并不大,也只是一般的纪念碑虚应言辞而已。民国二十五年,即1936年由长沙未青阁刻制,一直安放于渌江书院至今。于右任乃民国时期国民党的元老魁首人物,教育家和政治家,而先生最为我所仰慕者系“当代草圣”之誉。此碑刻石拓片我于今年在湖湘文化协会的展览室已然初窥全貌,多曾浸淫其字形构结,布局篇章,而每每不可得精神之万一,以为憾事。先生书法以“稚拙简漫”,法书笔走行如流水,笔力遒劲潇洒,大家风范,当下无人能及。此行之目的正在于斯!
鲁新民先生与我亦师亦友,多有提携处自不待说。我们前后花费一个小时余,认真誉拓墨片三幅,不敢稍有懈怠。拓片艺术雅事,不可逾越胡来。我们首先对碑刻石精心清洗,再刷上清水与胶水十比一的混合液涂抹均匀,使之浸润,然后谨慎平铺宣纸,以中线为轴,向两边慢慢舒张开来,要做到不折不皱,这一点至关重要。第三步,将预先准备的塑料薄膜覆宣纸之上,用普通的洗用棕刷由中间往四面四角一气呵成地扫平,主要作用在于宣纸和涂有混合胶水的青石板相互黏合,而且还要注意纸面湿润处的均匀,千万马虎不得。接着是用硬质的刷子垂直地对着成形的拓片宣纸用力拍打,使之不再走样。一切准备妥当,接下来就是用拓把蘸浅墨敲打,由浅而深,从轻至动,一缓一急,待整个碑文显现全貌,则须借用小拓把再从不同部位不慌不忙进行修缮完整。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做起来确实不易。我跟随鲁先生拓片三五回,至今尚未掌握火候,对于高档的碑刻,先生不敢假以我手,我亦不敢亵渎了圣物,唯有在旁悉心领会,牢记于心。
此行,我心意已足矣!
趁着空闲,我们一路沿着书院前后细看分明。
空幽静处,往来无几。太阳也爬高几近中午,散落的阳光,射到地面却又斑斑点点,也不灼人,暖暖的舒坦。鲁先生心不在焉,我看不出他另有蹊跷。待径直到了后山厢房边侧,连檐接栋,各不相让。室内有天井,四边皆麻石板或青石板铺就成为一方形水池,如今干旱之际,不见一点雨星。正门高在两米有余,厚实的木板,既庄严又威武森严。门窗护架都是杉木,历经风雨也不见颓敝。那些什物和我们乡下童年时所见的景致,倍感亲切。映入我们眼帘的一座坐东朝西的院落,在旮旯处,有一玻璃嵌入的展柜,显露出一块中规中矩的柳体书法石碑来。碑刻起顶碑额系邓派篆文体字样,曰:醴陵创建三公祠碑记。落款光绪二十有七年辛丑嘉平月,署理县事宁都温锡纯,赐进士及第、前翰林院编修、掌陕西道监察御史、甘肃宁夏府知府,安化黄自元书并篆额。此碑乃宁都县(三国时期)温锡纯嘱文,由清末书法家同治六年殿试第二榜眼黄自元亲自撰写无疑。而此碑额用篆文作字于刻碑,据鲁先生云,此人生第一回见,引以为得意。
此碑由来久远,系国家级的二级文物保护碑刻,有专人看守,正对碑刻有监控摄像头,不能造次。我与鲁新民老师正为此苦恼多时,曾试着按照正规途径由上而下得到政府文物部门的红头文件核准,申请运作非常繁琐,至今未见官方批复。今日有幸,看守院落的邱先生外出,其夫人独持看护。夫人一脸和气,乃善其面相。两位老人也曾与鲁先生也有过交会,都算是性情中人。我们与之寒暄问暖之后,尽三寸不烂之舌,软硬兼施。鲁先生健谈,乃中老年妇女之偶像,此次发挥作用。想必以前,两位老人也见过鲁先生的拓片行径,知道前后细节,于碑刻本身“并无影响”。邱先生夫妇乃忠厚之长者,不容细想,便口头应允,并不多疑。
书院这块镇院之宝,立于光绪二十七年。《醴陵创建三公祠碑记》碑石高155cm,宽75cm,青石板材,由于岁月的沧桑,表面斑驳形成风化,恰似片片莲花,犹如古碑天然的点缀。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框嵌在墙体上并拧了几个螺丝的一块大玻璃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块刻碑刻,倍感亲近。我用手去轻轻触摸,凝视良久,不忍离去这已在眼前的老人,思绪里不可释怀的历史,或许,先贤有知,千万别怪亵渎了神威,玷污了清白,打扰清修,则知足矣。过往的历史,经不住风雨的煎熬,人生的短暂断然也难得留下永远的青春,而历史的一个转折,书院的每一声钟声却能够让我们这些“莘莘学子”找另一个机会来倾听风雅的故事,缅怀文化积淀的悠长。
两块梦寐以求的碑刻拓片完成,于心释然。
回家整理拓片,细心呵护有加。找到株洲市文物部门出版的文献加以认真对照,豁然惊觉有许多处的释文与如今我们的现场拓片相差有几,不同之所在,均系文字本身,断句,题款,落款,此前人之功绩,也是一片热忱,讹误在所难免,却不能怪。对于考证或诠释历代文物资料,我等皆属外行,断不敢说三道四,谨在此做个交代,以便于有识之士进行权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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