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常青
峰峦耸翠，峡谷幽深。泉水潺潺，石径歪斜。在一道“人”字形山路交汇处，一座泥瓦结构、飞檐翘角的凉亭傍山而建。两扇圆拱形的门相对而开，一条山路穿堂而过，厅内左右各有一丈见长的条凳。凉亭正面门楣镶嵌青石门匾，上镌“金斗亭”三字，落款告诉人们，修建亭子的主人叫何道生。金斗亭前有一开阔的坪地，一道白而发亮的泉水，紧贴着黑褐色的石壁，哗哗地绕过前坪，潺潺流入下面的溪谷。憩息亭中，清风徐来，满眼青翠，水声訇然，时有飞鸟啁啾掠空而过。顷刻之间，劳乏顿失，心旷神怡之感油然而生。
自从离开老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走过那条青石铺就的茶盐古道了。几年前，一次与老家的人谈起那条路。他们都说路早被杂草荆棘湮没了。说起茶盐古道上的金斗亭，他们也说早就倒塌了。但是，不管怎样，对于故乡的茶盐古道，对于故乡的金斗亭，我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永远不会被磨灭的。
老家的茶盐古道，修建于哪朝哪代，谁也说不清。我曾经多次在地方史志中查找，都没有找到有关它的只言半语。但是，故乡人世代相传，茶盐古道是一条连接我的老家中村与船形的交通要道。我的祖籍是船形的沿潭。我爷爷讲，他年轻的时候就曾挑茶叶、桐油走这条路去广东的乐昌做买卖，然后又从乐昌挑盐回来贩卖。而且，当年红军从井冈山辗转船形开赴中村，接应湘南暴动的队伍，有一支队伍走的也是这条路。在我读大学以前，我随奶奶进山扯猪草，随伙伴或独自上山砍柴、捡菌子，或随父亲背杉树、烧木炭，走在这一条路上，还经常看见从船形或资兴来中村逢圩、走亲戚的人。
这条路崎岖陡峭，有将近5公里都是坡路。坡路有多崎岖陡峭，说“难于上青天”，倒是有些夸张。但是，沿途“石咀”“老鼠沿梁”“吊谷上仓”这些地名倒也名副其实。故乡的金斗亭大概就位于全程的最为陡峭路段的二分之一处。记忆中，除了累了渴了在金斗亭里小憩外，遇到山雨欲来之时，还可以在亭子里遮风避雨。有时人多，亭子就显得拥挤而热闹。人们有说有笑的，有开些荤玩笑的，有讲些时闻故事的。倘若人群中有“田坎下的秀才”，他们还会即兴来几句山歌。“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你家有好妹，叫我好想她”“老妹屋背坳连坳，老妹门前草挤草。膝头古来作凳坐，嫩古上面挂草帽”之类的歌谣，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当时，虽然对这些歌谣似懂非懂，更没有认识到它的价值。但是，现在想来，这些野性十足的原创歌谣，应该是最原汁原味的草根文学了。而且，对于青春懵懂的我们来说，也应该是最早的启蒙教育。前年，我与朋友一道登临家乡1382米的金紫峰。在炎陵县与安仁县交界处的十字路口，有一座坍塌的凉亭。看到荆棘草丛中的断壁残垣，我就想起了故乡的金斗亭，想起了在故乡度过的童年、少年，以及用汗水浸透了的青春。
最近，读《酃县志（同治版）·山川》，发现县志记载的凉亭有86座。显而易见，能够青史留名的毕竟是少数。因此，我们可以断言，古代全县所有的交通要道几乎都是有凉亭的。那种长亭连短亭的情形，也绝非是戏剧等文学作品中的虚构。关于这一点，我还可以拿故乡诸如“三里亭”“五里亭”之类的地名来佐证。而且，从县志的记载情况来看，几乎所有的凉亭都是人们捐建的，没有动用政府半点财政收入，有的还免费提供茶水。现在早已无处寻觅的顺风岭亭，县志就是这样记载的：“顺风岭亭，县西四十里，距桥头岭五里，两山相望。邑人罗玉关、刘崇之，茶人夏家榜同建。又捐修整、施茶田三亩”。除了凉亭，桥梁、渡口都是民间自发修建的。安济桥是炎陵县内仅存的最古老的石拱桥，县志记载如下：“安济桥，县西城外。宋绍定三年，邑人都统陈平宁建，功未蒇而没。元泰定元年，宁孙妇江氏踵成”。读到这些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文字，我不禁感慨系之：炎陵民风淳朴，炎陵人善乐好施！
金斗亭，是故乡的一座普通凉亭，也是我心中一段抹不去的乡愁，更是故乡民风淳朴的文化符号和精神血脉。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