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建荣
1935年2月初的一天,湘赣红五团奉命进入攸县东乡游击,在银坑乡的深山密林里跟敌人周旋了一天一夜。时起时落的枪声传到峦山,把接近前线的荷树下、虎形里两个村子村民的心吊在了嗓子眼。特别是杨三娘听到不稠密的枪声,更惦念着这支坚持斗争在湘赣边区的子弟兵。因为这天正是农历甲戌年除夕,家家户户正忙着过年,而红军部队还冒着雨雪严寒跟敌人打仗,哪能不让她老人家心疼。于是,一大早她就叫孙子也是共产党员的杨理清杀了一只大阉鸡燉好,想让战士们吃餐年饭。她盼啊,等啊,就是不见同志们下火线。午饭前,三娘心急火燎地叫理清进山去寻找红军。
杨理清翻山越岭,好不容易在银坑黄草村的山梁上找到了红五团。当时战斗很激烈,许多战士带伤坚持不下火线。杨理清急了,急忙从重伤员手里接过—支枪,加入了战斗行列。连长杨金标考虑他的安全,便叫他协助卫生员小肖去救护伤员。转移,包扎,杨理清忙得团团转,把祖母的吩咐也忘光了。
孙子理清一去不见转身,杨三娘急得直跺脚.夜深了,老人家还在门外打望.山那边仍然传来稀稀落落的枪声,直到东方发白,枪声才慢慢停息.她知道战斗结束了,于是操起大铁锅,准备做早饭。
大清早,杨理清带领几十名红军指战员进村了,因为这天是农历乙亥年正月初一(1935年2月4日),所以一进杨三娘家的院门,连长杨金标便连连拱手,乐哈哈地喊道:“三娘,我们给您老人家拜年来了!”杨三娘心里乐开了花,端凳泡茶,装水烟斗,又叫理清端出两只木条盘,里面的红薯片、炮花玉米、米粉糕等土果子装得冒了尖。“吃!吃!”三娘招呼个不停。她见来了那么多子弟兵,又把米桶倒了个底朝天,再焖一大锅饭,老人家见卫生员小肖正忙着给9名血淋淋的伤员擦洗伤口,便出门呼唤原先当过慰劳队员的姑娘妇女们来泡盐水,当下手,还叫杨理清想法子先把伤员同志安顿下来休息。然后又让邻居帮着剁鸡,切肉,炸豆腐。
指战员们还没有把饭吃完,突然间又枪声大作,情况骤然紧张起来。部队轻装转移当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可是9名伤员如何安置,铺了一地的碗筷和剩下的饭菜,将带来什么后果?连长老杨为难了。党员杨理清、曾金兰、吴瑞兰、曾锡兰和刘清高等异口同声说:“请首长放心,有我们在,伤员同志绝对出不了差错!”杨三娘也急了,催促着喊道:“老杨,你们走啊!这里的事我们会收拾好。”
乡亲们目送着部队安全出了村子。杨三娘才把碗筷和剩饭菜收拾好,杨理清等几个党员带领群众刚扎好一间杉树皮棚子让红军伤员住下。一大队白匪就窜到了荷树下坳里杨三娘家里,凶神恶煞地追问红军的下落,杨三娘冷冷地说:“这年头兵来将往,我老婆子分不清是些什么兵,哪知道他们往哪走?”匪徒们破门砸柜,四处搜查,也没有什么结果,后来发现大铁锅里有厚厚的大块饭锅粑,匪军狡狤地问杨三娘:“你家几个人?”三娘说:“就婆孙两个。”“两个人那么多饭?”匪军官两眼射着凶光,于是枪托,皮带挟着“通匪”“窝匪在”“老匪婆”的叫骂声,雨点般朝老人家没头没脑地砸来。 正在守护红军伤员的杨理清,看见敌人进了村,预感到家里会出事,更为祖母的安全担忧,要求下山回家看看,其它同事却怕杨理清一时冲动,莽撞从事,反而会把事情弄糟,于是商量决定,让杨理清带队把红军伤员往江西莲花那边转移,由刘清高和吴万昌装作去给三娘拜年,再见机行事。
进了杨家,见白匪把三娘打得头青面肿,刘清高、吴万昌质问白匪为何新年佳节毒打老人,当他们听说杨三娘“通匪”时,刘清高忙作解释:“老总,我们住在这个地方,在这号年月,兵来将往是常事,我们老百姓,一个60多岁的老婆婆,能说谁可以来谁不能来路过吗?新年佳节,要是老总你们的队伍来了,要搞点吃的,我们山里人请都请不来,还能把客人拒之门外?”白匪不由分说,朝刘清高噼啪就是两个耳刮子。吴方昌来劝阻,也挨了枪托,匪军官硬说刘清高、吴万昌是同谋“纵匪”。就这样,敌人把杨三娘、刘清高和吴万昌绑成一串,推推搡搡翻过分水坳,往茶陵县八团驻地开拔。
为了营救杨三娘和两位党员同志,荷树下党支部书记曾金兰来到棋盘山,向湘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谭余保报告情况,谭主席指出,为了保护革命群众,一定要把杨三娘救出来,并当即派茶攸莲县委书记吴金莲领导组织营救工作。
回到荷树下,曾金兰召开了支部会议,吴金莲指出,要营救杨三娘和两位党员同志,光我们方面的力量还不够,有必要利用各种社会关系,特别要设法争取那些能够影响国民党驻军的社会势力为我们的斗争服务。听了吴金莲的指示,多数同志都沉默了,因为他们只有一些穷亲戚穷朋友,哪有一个能在社会上出头露面的人物。
过了一会,吴瑞兰主动请命,说他可以找茶陵县八团王沙村的大绅士周文龙先生帮忙,因为抓杨三娘的那帮白匪在八团驻防,日常给养大都仰仗于周先生,因此吴瑞兰说:“只要周文龙肯出面,白匪不敢不放人。”
吴瑞兰是个道法驰名的道士,湘赣边界各县社会的上流人物,遇有婚嫁、病丧之类的事情,不惜远道请他去接福消灾,驱邪超渡或看风水,因此老吴的结交十分广泛。土地革命时期,荷树下一带成了苏区,通过反对封建迷信等宣传教育,吴瑞兰放弃了旧业,参加了革命群众组织,1933年,攸县苏区陷落之后,迫于反动派的压力,他又画符念咒了。然而,每当湘赣红军或游击队深入攸县活动,他总是自觉地把从敌人那里获得的消息告诉秘密党员,使革命武装避免了许多损失。主力红军长征之后,茶攸莲县委书记吴金莲深入攸县东乡秘密从事恢复工作,经过多次考察,吸收吴瑞兰加入了党组织。吴瑞兰入党后,向组织表示洗手不干这号迷信职业了。吴金莲告诉他,为了对付各种复杂局面,暂时还不能放弃这个职业,不然会失去已往的各种关系,吴瑞兰想到要营救杨三娘和自己的同志,这些关系确实可以利用,于是要求把任务交给他.
让吴瑞兰去活动上层关系,是吴金莲早有打算的,但是吴秋英等党员却提出了不同看法。因为近一、二月来,吴瑞兰多次深入茶陵八团等敌人据点活动,让敌人吃了不少苦头,周文龙先生还私下提醒他,问他跟共党是否真有干系,所以再让老吴去八团可能不安全。
吴瑞兰很感激组织和同志的关心,接着又说:“万一我自己不能出面,我可以请分水坳黄伦元先生去,黄是周先生的同庚好友,黄伦元最迷信我的道法,我父亲早—向去世,他还专程到我家吊过丧。我托他从中帮忙,他不会不答应。”经吴瑞兰这么一说,大家同意了。
2月18日(农历正月十五),吴瑞兰果然完成了任务,茶陵县八团的国民党驻军提出交450元大洋,办几桌酒席请保人具结,才可放人,吴金莲、曾金兰发动党员到荷树下、虎形里两个村子里召开群众会议,商量筹款和找保人的问题。到会的群众非常慷慨,一下子就凑了350元,所差100元,秘密党员时任国民党“甲长”曾恩六和吴瑞兰全部承担下来了。为了减轻群众负担,党支部又召开专门会议。决定办酒席所需的全部物资由党员同志筹措。至于由谁出面具保,吴瑞兰提出可以请漕泊的绅士邱勋臣、洪勋祥,二位先生当过律师,他们在官衙门讲话还算数。加上茶陵的周文龙、黄伦元、黄如金等绅士共同出面,叫白匪放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2月21日大清早,荷树下、虎形里的群众挑着9担办酒席的物资,抬着一头大肥猪,由“甲长”曾恩六带队,领着五乘官轿,里面分别坐着邱勋臣、洪勋祥、黄如金,其中一乘空轿是专为周文龙先生准备的,一支颇为浩大的队伍,径朝白匪驻地茶陵县八团进发。
酒宴上,白匪营长刘邦治假惺惺地说,老百姓遭冤屈,我们很抱歉,并在洪勋祥先生写好的保证书上签了字,答应马上放人。
一看事情办妥了,曾恩六当众把银洋哗啦啦放到桌子上,请刘营长点验,这时,周文龙将手轻轻按在银洋上说:“土匪路过,跟百姓有何牵连?人,当然要放,这钱,收则不妥,不然,与勒索何异?”匪营长见了周先生那威严的神情,只得唯唯称是。
杨三娘和两位党员同志终于获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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