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栗山
在株洲县,有一座小山名不见经传,却有个极好的名字:堂皇山。堂皇者,气势宏大也。此山虽高不及百米,但在地势开阔的湘江东岸绵延数里,山上林木葳蕤,山脚老街环抱,江上波涛起伏,真是个好地方!
山脚的老街名叫昭陵街。20年前,我在堂市乡黄竹小学任教,曾坐渡船到昭陵街上去赶集。印象中,那是一条狭长的麻石街,街两边店铺林立,人潮涌动。还有木柱支擎的吊楼,沿河一线高高立着,任潮涨潮落,看日升月沉。
20年后,我随株洲县作协主席朱琳先生一行,又走访了昭陵。这是一个暮春的上午,阳光和煦,高大的香樟树影婆娑。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昭陵影剧院,砖体结构还在,“昭陵影剧院”五个大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工稳之中透着飘逸,确是好字!招牌上的灯早已生锈,剧院内的公示栏残缺了半角,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文艺繁荣。剧院四周绿树高低,自生自长,浑不在意这人世的沧桑。
随着集市的搬迁,昭陵复归宁静,却更显质朴而美好。麻石街已经不在了,都铺成了水泥路面。行在街上,偶尔见到三两户人家,喊一声老乡,说几句闲话,一切都那么亲切自然。街上的老房子,有的已成断壁残垣,有的依然倔强地挺立着,保持着那固有的姿势。墙壁以黄土拌石灰垒筑而成,墙角处以圆木撑起骨架,这样建造的房子最能防水了。后来,湘江两岸都加固了河堤,新砌的房子便都是砖瓦结构了。
昭陵街市历史悠久,明、清时,昭陵为醴陵县重镇之一,明置有昭陵驿站,清末称“昭陵市”。清代,昭陵街市“店铺相连,市面繁荣,挑担小卖,通宵达旦,梆声不绝,满街叫卖,有赛长沙之说,民间至今还有这样的传说:‘若知昭陵城,胜似长沙郡,要知街多长,三千六百铺,还除熬糖、煮酒、打豆腐。’据当地老人说,原昭陵街房沿湘江东岸呈弧型,南起泗洲站,北抵乌鸦山,足有四公里之遥。”(杜方族《昭陵与昭陵滩考略》)20年前我看到的昭陵街市,已然没有了曾经的繁华景象。那样的闹市,因何而毁?传说是当年吴三桂夜下昭陵滩,把街房点燃以作照明,昭陵街因此毁于兵火。从《醴陵县志》《同治志》来看,此说不假。
我们一路走来,看到一栋平房,门窗和屋瓦已经残破,青苔长到了墙基上,门前生了灌木和野草,几处墙面已经剥落,但依然能看清上面写着“从生产中求知识,到劳动中去锻炼”的标语,曾经的革命生产风风火火如在眼前。另一处老房子,门前晒着衣服,大圆筛里晒着干菜,一位老娭毑面朝里屋在门前择菜。黄色的土墙,楼上被烟熏黑的木栅栏,青瓦覆盖的房顶,一切都透露出久远的味道。只有门楹上火红的对联,昭示着老房子生命的活力。门外古木葱茏,阳光一地。
街上有伏波庙,与渌口的伏波庙颇有渊源,供奉的都是东汉名将马援。历史上官封伏波将军的武将不少,但无人能与马援相提并论,其老当益壮、马革裹尸的英雄气概历来为后人所崇敬。昭陵原名昭灵,也与马援有关。五代十国时,马殷踞湖南尊马援为祖先,奏请唐王李升封马援为昭灵英烈王。南宋诗人乐雷发于此题诗《昭陵渡马伏波庙》,误将“昭灵”写作“昭陵”,后人以讹传讹,于是这地方便叫做了昭陵。新建的伏波庙,隐隐透露了地名演变的一丝秘密。
站在昭陵街上,看小街仿如昨日,看江面潮流浪涌,那里便是昭陵滩,曾号称“小三峡”之一,是湘江之中最大的一个险滩,秋冬水落,巨石参差,水势汹涌,十分险恶。虽如此,其风景却秀丽醉人。唐代杜甫、刘长卿、柳宗元,宋代米芾、文天祥、范成大、乐雷发,清代彭玉麟、左宗棠、吴登鸿、张九钺、陈鹏年、丁德皋、张文炳、陈籧园、罗登选、张瓒、罗云皋,多少文人墨客曾不畏险阻,逆江吟咏啊!“石似樗蒲水金碧,澄明五色冠湖南。”(张九钺《昭陵滩竹枝词》)“远江浮岳色,孤艇下湘波。秋老滩声壮,天寒雁影多。”(丁德皋《过昭陵》)“源高槎似银河落,屋险人如弱水家。鸥鹭四时冲雪浪,蛟龙三月舞桃花。”(张文炳《昭陵滩》) “波声喷断岸,云气上轻衫。”(陈籧园《过昭陵滩》)真是色彩斑斓、险象万千!古人为行船安全,曾多次捐资治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疏浚河道后,昭陵滩的险景便不复存在了。
小小昭陵,风景自然古朴,文物也一路纷呈。昭陵老码头、欧家码头,皆砌筑于清代,并呈“之”字形,台阶几十级至上百级不等,露出水面一二十级,而昭陵老码头现仍在使用。这些老码头穿过岁月,历经风雨,虽默无言语,却见证了昭陵老街曾经的商业繁荣,见证了水上航运的繁忙景象。
老街上有昭陵下街遗址,为宋元时期文化层,含大量炭渣、瓦片、陶片、瓷片等。走到昭陵老街尽头,是一片田地,亦是冲天观遗址,为商周文化层,曾出土商周时期石器和陶片。两处遗址都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站在菜地旁边,看当地农民正在垦土种菜。遥想辛勤劳作的先民,思量着那些出土的石器、陶片、瓷片,不由得惊叹昭陵历史文化的源远流长!
堂皇山下,有龙王井,砌于清代,井面呈方形,台阶及井的四壁用麻石砌成,井水清澈见底,许是通着江河呢。小小古井,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至今人们还在使用它呢!一方井水养一方人,真是不假。我走下去看,见井壁一面的麻石上有三两个刻字,却已模糊不清,麻石另一端没在泥土中,不知记载着怎样的故事。掬一口井水,甘洌清甜,沁人肺腑。
往回走时,顺道去看了牛尾坡墓群。站在窄小的黄土路上,两旁山林茂密,连个土封都没有,我不禁有些遗憾。这是汉晋时期的墓群,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其保护范围达1万多平米。当地农民在耕作、建房时曾发现过陶制釜、坛、罐等器物,地表偶尔还能看到青石墓砖。站在路旁,我不禁陷入沉思:昭陵有这么大的墓群,汉晋时期,这里又该是怎样的一派繁华啊!
一个小小的昭陵,竟有这么多珍贵的文物,那它又当有怎样厚重的历史,值得我们去探寻、去揭秘呢?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