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卫华 羊淑香
曹光辉先生新近出版《仙庾岭》长篇传奇,小说叙述了以“忠孝圣人”李慈惠为代表的仁人志士在株洲仙庾岭地区行善积德、悬壶济世、救病治人的传奇故事。应该说,这是一部出色的民间历史演义和地方文化古迹书写,从情节铺陈、人物塑造到主题意蕴,应了张爱玲那句名言:“在普通里寻找传奇,在传奇里寻找普通。”小说有三个层面的价值创造。
一、历史人物落地生根,民间故事传花样点燃,演绎乡村历史传奇
主人公李慈惠历史上真有其人。据资料考证,原是苏州医学世家传人沈珍珠,后送入宫中成为唐玄宗李隆基孙子李豫之妻,并封为“广平王妃”,生有一子名为李适。因进宫需从夫家姓氏,故取修行法名李慈惠。后遭宫廷权斗,辗转南行,隐姓埋名隐居于东南仙女岭,即今日株洲荷塘区仙庾岭,饮恨出家,带发修行。对于这样一个历史名人,作者单单择取她褪尽奢糜的隐居阶段,为村民百姓解决瘴气、鼠疫之灾的生活断面加以展开,基本不涉及那段可以大做文章的豪华经历。这样,无疑把一个历史人物扎实放入了地方土层,从出场到结束,女主的交际圈子、生活重心、事件牵连都发生发展在仙庾岭地域,注定在此地生根发芽,浓郁沾染山野的烟火气。
围绕着女主辗转山地的采药、制药、抗灾等情节线,作者巧妙贯串穿插当地流传的各种民间故事,比如,洗药池水洗顽疾、鸳鸯树下埋八字、福禄寿三星采药、文昌帝君面授机宜等等。作者有意模糊文本人物界限,不点明福禄寿和文昌帝君的神仙身份,其智慧举止却又分明高出俗世凡人许多。让李慈惠沾染烟火味的同时,又反复渲染她的仙人气质:有着非同一般的神仙姿容,村民们无一不惊呼为仙女;惠质灵心,见药识药,见人识人;慈悲为怀,菩萨心肠,福泽一方百姓。于是群仙下凡,神迹频现,一个仙界、人界往返贯通不分彼我的乡村传奇世界豁然而出。曹先生将这些奇人、奇事、奇物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创造性地使其人物塑造、情节结构、主题意蕴构筑成一个和谐的艺术整体,使看似理想化的艺术想象变成有情有理、有温有度地现实化,于极幻之事中赋予极真之情,于极奇之事中寓有极真之情。
传奇本是我国古代中国文言短篇小说的一种,名起于晚唐裴鉶小说集《传奇》。作者大多以记、传名篇,以史家笔法,传奇闻异事。其特点在于,作家对各种传说闻见除艺术加工外,还在其基础上进行杜撰,亦即有闻加工,无闻虚构,从而使小说所传之“奇”,成为有意为之之奇、大加渲染发挥后之奇。曹先生似乎承继了这一古老文体,对小说题材进行了长达十年的采风搜集,所见所闻、轶事掌故,悉数陈列。小说形象并非全属历史长廊中的原型,情节故事也多经过曹先生的艺术想象虚构而成,用虚主导实,实点缀虚。这种艺术处理并非真实的历史,而是按照作者与时代的政治道德标准和一定的美学艺术加工创造的,描摹出作者灵魂深处的人性乌托邦。
二、以空间带时间,故事与景点勾连,勾勒地域文化风情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部命题小说。地方文化产业发展的需求使得政府客观需求作者要将仙庾岭地区的风土人情、地方掌故、文化古迹等众多庞杂琐碎笼括进来,成为一个有机叙述统一体。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先生却做到了,关键在于小说章回叙事以地域空间为结构点,在景点中串以仙庾岭地区风俗习惯,描绘仙庾岭地区的风俗画卷,如写言古佬应柴老爷之命杀牛祭神,李慈惠慈悲劝阻这一情节和张三花旦花鼓戏表演这一段,充分勾勒了仙庾岭地区的地域文化风情。一方面对传统文化继承与革新,塑造仙庾岭地区的文化形象;另一方面增加文本的代入感,拉进读者与文本的距离,读其书犹如至身其境。并通过风俗描写侧面传达人物性格,无需浓墨重彩渲染,人物的喜怒哀乐便跃然纸上。
小说的点睛之处更在于“无奇之所以为奇”的艺术创造。首先是将乡土平凡的人物写得饱满传奇,如村妇石嫂子本是个被丈夫抛弃、独自抚育儿子的旧社会妇女悲剧形象,作者却另辟蹊径,赋予人物大胆追求爱情、尊重自我和乐于助人的强烈的个性精神,其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英雄形象与历史长廊中的杜十娘、崔莺莺无缝对接。这种赋予平凡人物传奇性格的反串手法让人称赞。其笔下的心理描写更是对现实世界的另一种想象补充,大胆、直露而又生动形象,毫不拖泥带水,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其次平易本色的地方俚语。诸如长得好的姑娘叫“生得这么美气”,做龌龊事的乡村无赖叫“脚猪子”,“东西很有功效叫“飞灵的”,等等,什么“言古佬”“细妹子”,什么“赢不得、霸蛮、要得”,语气辞“是啵”“拜师喽”“跳不成器嘞”“鬼才想他哩”等等,这些 构成了小说最有趣的叙事细节。作者在富有地方韵味的家常口头语上提炼出文学语言,不仅使读者感到亲切有味,易于接受,还使整部作品添上浓厚的地域风情。仙庾岭地方土语为融汇于其历史、地理、风俗、物产、传说、人物速写等等细节之中,开掘一个长期被普通话语言所遮蔽的民间词语,展示出被遮蔽的民间生活。
三、民间情怀朴素感人,忠孝仁义红线贯穿,构建一个和谐至善的桃源世界
作为一篇讲述民间百姓故事的传奇,小说表现出朴素的民间道德文化追求,文本流荡纯粹的真善美气质,创造一个顺应自然,且在自然中求得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相处的一个讲德讲善讲孝的和谐社会。
主人公李慈惠因避难携眷至仙庾岭,下半生本打算隐姓埋名过桃花源般的隐居生活,然当地百姓却遭受瘴气、鼠疫之灾,她不忍目睹,加上收到文昌帝君的点化,遂决定顺应天意出山,福泽百姓。她慈悲物命,广行阴鸷。慈悲物命,通俗话语即尊重生命。达尔文的进化论揭示了食物链的残酷事实,在这里高级动物掌握了低级动物的生杀权,但看似科学的规律,却不近人情。作者在文章中,处处强调尊重自然,认为万物皆有灵,人类应用怀有慈悲之善心去关怀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而不是将万物之魂玩弄鼓掌。从慈悲物命的角度出发,道家所提倡的“不杀生”戒的更深层依据应是慈悲心的培养,而不是被动的“不行动”原则——即这里的“不杀生”是人主观选择慈悲,用慈悲去包容灌溉自然,而非受法律或外界约束而被迫选择不行动的妥协,这里的人已然摆脱动物性原罪,拥有形而上的人性美。在《仙庾岭》中,李慈惠作为济世救人的郎中,爱惜草木及飞禽走兽,遵守自然的客观规律。其阻止伐木者砍树、言古佬杀牛祭祀等行为实际上就是“慈悲物命,广行阴鸷”的善念在驱使她。慈悲如她,深知草木有根,鸟兽有灵,人应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而非自恃造物,随意指点江山。
作者通过艺术想象,将李慈惠的常人之身神仙化传奇化,在传奇之中摆脱俗世人的丑恶嘴脸,使其化身为伦理道德的代言人,拥有完美的人性光辉的仙女。这种幻想一方面是对现实的超越,这种超越使得作者不拘束于人之常情,创造异于常人想象非人的符号,如文中被刘寿仁幻化的“蝴蝶”,“物性”与“灵性”兼具,超越常人的逻辑想象;另一方面寄托了作者的精神理想,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补偿,把尘世间一切失德现象祛除,打造一个和谐至善至美的桃园世界。
应该说,《仙庾岭》描述的是宋代时期一个乡土传奇世界,精神旨趣却直接通达当下国民社会,即建设和谐社会。这种和谐的内涵有三:一是人自身的和谐——既有生理的和谐,也有内心的和谐。一方面好的情绪和乐观的精神能让我们神清气爽,血液顺畅,致使内心和谐平静,自然达到生理上的和谐;另一方面劝善是一种形而上的精神布施,一种正能量的传递,使得我们内心愉悦和谐。这种生理与内心的和谐造就了人自身的精神和谐。二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安宁。这里主要体现在上述“慈悲物命”的观念上,人与万物和谐的前提是人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人不是自然的造物者,更不是主宰者,二者平等,人有改造自然的能力,同样自然也有惩罚人类的能力,自然灾害就是人类试图挑战自然的反作用,所以说二者理应是一种相互依存、和谐共处的状态。三是人与社会的和谐共处,社会由人的活动构成,人生存于社会,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这三个内涵,是作者从蕴含中国朴素自然真感情的民族道德文化中挖掘出来,试图从文本中传递社会意义——即建设和谐社会与弘扬民族传统文化不可分割。如今我们所生存的风雨飘摇的商业社会畸形发展,极端强调功利性。这种功利性蒙蔽了人性,使其不择手段。作者怀着一颗关心世道的菩萨心肠去创造一部充满中华民族道德文化的人性乌托邦世界,既是对理想的结构也是对现实的批判,笔锋看似平易实则犀利,使读者认识到必须回到传统,从传统出发,取古今精华,方能建设和谐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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