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清麟
人的一生,不知要经历多少事,认识多少人,但很多人和事会随着光阴荏苒而渐渐远去,然而,有些人和事,当时不经意,却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流逝,相反成为自己生命一部分而越来越刻骨铭心!
我来自湘南农村,世代布衣,感谢文革后恢复高考,从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经湖南省计委分配,于1982年元月,在那个满街梧桐树被北风吹得仅剩枝桠在灰不拉叽的数九寒天下飕飕发抖时节,来到中南地区最大的基本化工原料基地的株洲化工厂,从此与她耳鬓厮磨25个春秋。
离开株化12年后,受有关部门指示要我写点文字,以记即将逝去的曾经红红火火的株洲清水塘工业区。往事并不如烟,当我打开记忆的阀门,顿时那些可爱可亲的株化人和事如滔滔江水潮涌而来,一时竟不知从何处下笔。只能略撷几个片断,以表达对株化乃至曾经辉煌的清水塘地区及在这个地区工作与生活中的人和事的怀念敬仰。
一、硫酸沸腾焙烧炉打疤
俗称“工业血液”的硫铁矿法制硫酸,是将磨碎与高温干燥后的硫铁矿粉,用工业运输皮带均匀地送到高数丈直径数米、底部像米筛一样的钢制风嘴的沸腾焙烧炉。当生产工艺正常的情况是,高压空气将矿粉向正上方吹起,气体中的氧气与单质硫发生燃烧,生成二氧化硫,通过设备重力分离出矿渣,再经文氏管除尘,经过装有特制催化剂的裂管式化学反应器转化成三氧化硫,再通过一定比例的稀硫酸吸收,调配成为我们需要的工业浓硫酸或发烟硫酸。
何为“打疤”?
然而当矿粉送得不均匀或风速及炉温等不相匹配、沸腾焙烧不能正常进行时,会在底部风嘴上面渐渐结成比石头还硬的炉疤。此炉疤不仅能使生产不能继续正常运行,而且炉疤将风嘴堵塞,每每不得已被迫停车,而一旦停车,炉温降低,那炉疤与风嘴熔融在一体,将比钢板还厚、比石块不硬,这就是被俗称的炉疤。故而如不及时将疤打掉,将会使整个设备摧毁!因此必须得在温度高达千度、炉红如熊熊火焰时将炉疤打碎,这就叫“打疤”。
1987年某天,硫酸分厂来电话,沸腾焙烧炉因结疤而停产,且要立即组织“打疤”,作为生产处主管处长的我即时赶赴现场,亲历了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没有作多少准备,身材长相就像日本演员高仓健、年近五十的工段长喻承壁和年近四旬的车间主任王强新出现了。他们穿上全身不露的耐高温阻燃服,其中一人拿一根粗若擀面杖长有四米重达几十斤的钢钎,另一个用一根四米多、从废工业皮带裁下来的大拇指粗细的条条,将拿钢钎打疤者的腋下套住,在一米外牵着,拿钢钎打疤者将身子的一半悬在半空中打炉疤!
我本能地想帮帮牵皮带者,但马上被婉拒了,因为牵皮带者要随着打炉疤者的工作轨迹配合工作,是个要求很高的技术活,如有半点失误,打炉疤者将倒栽葱掉进几米深的通红的炉疤上,那将是什么后果?!
不到五分钟,我在他们身后一两米处,就已脸上火辣辣的灼疼,从头顶到脚底都被汗水浸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被这场面感动的泪水,把我的眼睛烧得难受极了,而他们的状况与我比,岂止是霄壤之别?登时在心底显出我的“惭愧”来!
只见他俩每一刻钟互相轮换,如此这般三多个小时啊,硬是将粘滞在风嘴上的炉疤打成一坨坨如拳头大小炉渣。
我怀着无比钦敬的心情,紧张面感动着,看着他们的健美劳动姿势,每一个角度都是一幅画家如不亲临现场都作不出的画,当他们工作做完,我竟象僵住一样,都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立马端着大若小水桶的搪瓷缸开水,送到他们刚脱下来头套的嘴边,他们顷刻间象抽水机一样牛饮到见底!
他们的事迹,让我常常想起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那“思想与感动的潮水”如山洪暴发,几十年来,不时地震撼和激励着我!
二、毒气中抢险人
那是1988年初春的一天下午四点多钟的一件事。
我到烧碱分厂电解车间,找当班班长邓国奇与几位师傅,请教生产与设备技术知识。突然头顶上的白炽灯眨了一下眼睛般,邓师傅顿时一惊说:“不好,跳闸了!”
当我还没弄清是咋回事,那操作室外铺天盖地的黄色巨龙在凛冽的北风裹挟下,肆无忌惮地向南翻滚,我们所在的房子顿时被纯度近百分之百的氯气包围,且无孔不入地往房子里钻。氯气是黄色气体,是一种破坏呼吸道的毒性物质,比重是空气的三倍多。如此毒性气体平时几乎没见过,又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只见后浪驱赶着前浪,像张牙舞爪的猛兽,又像毫无顾忌的洪水泛滥!
邓国奇师傅也没弄清毒性气体外溢事故产生的原因,在异常紧张和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将他仅有的一个猪嘴巴防毒面具强行塞给我,满脸凝重地说:
“这种状况连我参加工作十多年也没见过,因为突然停电,电解槽也会产即停止工作,充其量只有少量的氯气外冒,浓度不高,遇风几分钟后即随风稀释散去,不可能越来越浓且越来越多。我要冒险去查找原因,你只能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我说:“你把防毒面具给了我,你怎么办?”
“你不要管我,我要冲到班长室拿上牛头巨型防毒面具,进入现场查清问题所在。据我初步估计,电灯一闪,是外界因素造成电偶合器断开,电解生产即停产。但那么多没完没了的氯气源源不断而来,我估计可能是已加压液化的液体氯气迅速气化反过来冲掉了水封,从裸露在外的管口中窜出!我必须穿过毒气区去关住阀门!你不要管我,你逃出去就是最大的胜利!”我瞬间热泪狂奔。
拉开门时见到先冲出去的几个人,有的倒在地上往回爬,因为人在氯气中只能似在水中走,两只脚象被鬼拖住,人轻飘飘的,且又有氯气的冲力。根据常识,人又不能随氯气流方向走,因为老师傅们告诫,任何人至多只能吸一口,超过两口就只有出气没得进气将倒在氯气中万劫难复,氯气刺激人呼吸道遇水生成具有强氧化性的次氯酸,破坏其他器官,如不及时远离且被抢救,将使生命衰竭而亡!
我坚持进厂时安全教育的方法,迎着氯气来的方向斜刺里往对面冲,没想到不到一两分钟就走出了毒气区!
而这时我回个来,隐约隔着毒气区,见邓国奇在毒气更浓、密度更大的氯气圈内关阀门、堵水封,几分钟后毒魔被锁住,我刚才拼命搏斗的区域顿时重开天日。
这时我感觉呼吸异常困难但还能勉强支撑,即到医疗室,医生说算轻微中毒。事后知道,其他几个号称与氯气打交道多年的“老麻雀”却都在医院输氧打点滴被抢救了一个多星期!
那绝对不亚于一场生与死的考验啊,要知道邓国奇同志将维持生命的防毒面具也就是把生的希望果断地让给了我,而他却冒死去抢险,当时也没细想,而今每每想起却一直让我汗颜!
三、筹款搞技改
株化自1959年投产以来,产品一直供不应求、企业也比较红火。
可到了上世纪末改制时,由于早先几年有的管理者不解市场经济的“风尘”、浑浑噩噩地躺在产品“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温柔乡里,有资金时没有对大马拉小车、前后不配套的工序装置进行填平补齐的改造,任由市场经济的血雨腥风侵蚀而差点被抛弃。
政府为挽救曾经“株化患感冒,全省工业都要打喷嚏”的株洲化工厂,强力于1997年进行改制,组建产权清析的新湖南株洲化工集团。
正当新班子强力拉动这艘濒临残破的航空母舰起航时,经过研究发现许多装置稍加改造就能使产品产量翻番,产品质量也会有非常大的提高,且此时仍有不少产品如聚苯乙烯、烧碱、钛白粉、水合肼、普通过磷酸钙、硫酸等市场趋好。
但此时银行企业的银行信誉降到冰点以下,流动资金捉襟见肘,企业社会诚信度颇低,维系简单的再生产都非常困难,更莫谈借资金搞技术改造,面对投入不多就可大幅度提高产量和经济效益大好前景而望洋兴叹。怎么办?管理者策略性地采取了绕开“严禁集资”的敏感红线、以企业员工自愿短期入股搞技术改造的措施。
然而,当时让管理者极端不愿出此策的担心是,企业员工已几年没长工资,且此前两年应发工资打折、且时有拖欠现象发生。将手伸向企业员工,真是不忍心,又别无他途。不搞?现实不允许;搞?担心职工不支持。然思前想后,企业要向好发展,“自古华山一条道”!分析利弊后,毅然决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向职工提出了万不得已的筹资搞技改的方案。
到要收款的前一天,企业领导班子心里还在阵阵打鼓。因为来自各方面的信息表现,好的坏的都有,生怕这一仗打成哑炮。然令人想不到的是,全集团职工个个想方设法,采取措施筹款踊跃交钱,那场面让人无不动容!使原本定三天收取职工入股搞技术改筹款,一天就已基本完成。班子临时决定,通知第二天不再收款。可当天晚上,我们主要领导的电话几乎被打爆,第二天仍然有原想都没有想的不少柱着拐棍的离退休老同志提着编织袋装着的钱,敲开我们办公室的门,强行要我们批准他们交钱,有的还把孙子孙女装在瓷猪里的镍币都提了来……
有道是:心在这里凝聚,花就在这里开。我们精心用好职工的每一分血汗钱,技术改造取得巨大成功,企业连股带分红按期兑现,大大缩短了企业走出困境时间。
到今天近二十年过去,那动人的场面还好象就在昨天!天底下还有多少这样让人可敬可歌的株化人呢?
(责任编辑:易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