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 青
1954年3月11日，牛荫冠卸职江西省副省长来到株洲，担任三三一厂厂长兼党委第一书记。读者难免不这样推理，管辖１６万平方公里版图和２０００多万人口的“父母官”，是犯了错误才到厂境仅5.5平方公里，２０００多人的工厂当个一把手？其实不然，他不是被贬职，而是肩负重担。新中国首批兴建的六大航空企业中，试制第一台航空发动机任务落到三三一厂。谁是合适的担纲人物呢，中南局书记李先念向中央推荐了牛荫冠。
牛荫冠是在清华大学双修过电机系、经济系的高材生，曾任该校的中共地下党首任书记，“一二九”学生运动组织成员，“山西牺盟会”领导者之一。当副省长期间，兼任江西财经学院院长。
这年8月26日，他以三三一厂厂长、党委第一书记身份登上新落成的工人俱乐部，主持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会，隆重庆祝新中国第一台航空发动机试制成功。
一年半后，牛荫冠被另有重任而调离。毛主席莅临他所在单位视察时，省委书记介绍，“这是牛荫冠同志”。毛主席亲切地握着他的手，“嗬，你就是牛荫冠呐，久闻其名啰！”
声名远播的牛荫冠，在三三一厂视事时日之短暂，为历届负责人之冠。而政绩之恒久，口碑之赞颂，也堪为其冠。他独特的治厂之道，犹为令人称道。
三三一厂成立于1951年10月1日，是中国南方唯一的航空发动机厂。前身系国民政府军政部兵工署第十一厂。解放后，相继为株洲兵工厂、七一兵工厂、二八二厂，都是从事炮弹生产的。要制造飞机“心脏”，这个变化，有如只会骑自行车的人，改为驾驶摩托甚至汽车。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牛荫冠视事之初，首先了解职工的文化结构状况。令他难以乐观的是，工人中的文盲和初小文化的占47%以上，职员中居高小以下的为51.3%，工股长以上干部低于高小文化的达68.12%。这批同志是本厂的元老。此前，他们是不畏强暴的“猛虎”。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避开扫荡，突破封锁，躲山沟，隐农舍，克服艰难困苦，造枪造炮武装人民子弟兵，连连取得革命胜利。时下，充分发扬他们的骨干作用，为航空工业崛起立新功，最重要的是，提高其文化素质，好似给兽中之王的老虎添上翅膀。提升人员质量，是一项具有“乘法效应”的工作。
富有办学经验的牛厂长，组成了以人事副厂长、员工教育科长、车间培训专干为主体的长效体制，确定了重点培养和普遍提高相结合的方针，办起了从扫盲班、脱产班，到中专班、夜大班的业余教学体系，形成了浓厚的学习氛围。每周的二三四晚上，是规定的夜校授课时间。钟声响彻全厂，大家纷纷涌向课堂。
一年半后，牛厂长被调走了。他留下了“智力治厂”这一良好的教学经验和求学激情，被坚持巩固和发扬开来，延续至今。半个多世纪，促进科研和生产成果丰硕，涌现一批突出的典型人物。新中国的第一台航空发动机、第一枚空空导弹等十项“全国第一”相继诞生在这里。
业余教育是助推器，使工厂不断发展，同时造就了人材，改变了许多职工的人生。
智力治厂，与日兴盛。三三一厂开设的“株洲405业余工学院”、“株洲415中专”，是湖南省第一家纳入国家计划的业余大学和业余中专学校。1960年，工厂被评为全国文教群英会先进集体。党委书记郭固邦的《论企业办职工教育》，被中共中央办公厅转发到各省、市和大中型企业。1961年三机部在太原召开的职教工作会上，三三一厂的经验受到重视。1962年湖南省教育厅和省总工会在厂召开全省厂矿职教现场会，推广三三一厂经验。
第一台航空发动机试制成功后，随即转入成批生产。部属的中南二四八、西南二四九、华北二四六、华东二四七技校毕业的两千多名学生汇入三三一厂，为三三一厂增添了生力军。但是，新生力量需要快速成长的机遇，老骨干要有继续作出新贡献的平台，矛盾交织着。
牛厂长的新决策是，开办为期一年的千人脱产学习班，提高其文化水平，为部属新厂输送骨干力量。这样的结果，新老不对撞，又能完成“援外”任务，一举三得。
战争年代过来的老同志，觉悟高，生产经验丰富，但文化程度难以适应新形势需要。选派1952年进厂的大中专毕业生接替他们的岗位，其调整幅面较大，但是顺利，因为，这一变革有“新老双赢”的效应。
人员调整，很难事事顺心如意。令牛厂长棘手而又抱憾的是，调整总工程师时不该迁就。现任者不是学理工科的，不适合继续在这个岗位，准备派他去当技校校长。技校已扩招了一千多新生，正需要充实领导力量。但是，考虑到干部好上不好下，他又是“三八式”干部，就没有宣布这项决定，而给他配了个基础条件好的秘书，不以总工程师身份，行使总工程师职务。这样的改变，虽然顾及了两方，但效果却不好。5月3日下午，在浇铸机匣头时，压力箱突然爆炸，在场的14人中，重伤5人，轻伤2人，死亡2人。这是总工程师职责范围内的重大事故。如果他工作到位，深入现场检查，发现和纠正问题，事故是可以避免的。他因工作失察而受处分，被调离出厂。“我不该犹豫，早作‘走马换将’就好了”——牛荫冠厂长因此后悔而自责。
在第一台航空发动机试制的关键阶段，压力箱爆炸事故蹦出来作祟：惊天动地，死人毁物；事因不明，成败难料；波及面积广，负面影响大。因此，应对措施必须恰当。牛厂长及时将事故情况，准确地向省委领导报告。请求派高级医师来指导救治，公安厅来员判明事故性质。
为从坏事中吸取教训，他交待技安科长，将实物陈列，使大家增强安全意识。善后事宜安排行政、工会、医院妥办，督促各单位进行安全大检查，清除隐患，认真整改。在省厅专家指导下，查明事故非人为因素，是首次采用苏联新工艺不熟练，压力箱设计不合理，操纵疏忽造成的。为了防止火灾，牛厂长与苏联专家还设计和安排了消防出警速度的演习。
在职工们的目光中，牛荫冠这位厂长当得很轻松，理事高屋建瓴。全厂的地盘比一个县城的面积大，他骑着自己新买的自行车到处转。上班的第一小时，他不进办公室，先到生产现场察看，就地处理问题。他下基层的习惯是，一不带卫士，二无秘书跟从，三不事先打招呼。他以这种“微服私访”的方式了解真实情况。
有一天到二车间，发现某零件没有进入预订工序，就请人找来车间主任，对他平和地说：“你帮我将办公桌和电话机搬来这里。”牛厂长没等主任解释的话讲完，纠正道：“决定了的事，就是命令！”“对命令是不允许打折扣的，若是特殊情况，你必须向我报告请示……这样的事出现在战场上，应该知道你将受到什么样的处置。”第二天的作业会上，牛厂长将二车间的事讲了，强调“现代化工业生产，不允许有手工作坊式的松松垮垮作风！”抓着一件事，教育一大片，干部们严守规矩了。
一次他从南华幼儿园和工人医院出来，路过职工食堂区，正逢午餐开始时，三个食堂都排着长队。他放好单车，找到食堂经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员应该到窗口服务，让职工少排队，多点休息时间。”他自己拿起勺子参加打饭菜。厂长的这一举动，督促食堂改善了工作，也波及到整个后勤系统，大家齐心协力“搞好服务，保证生产”。机关人员牢记牛厂长的要求：“机关为基层服务是宗旨，作风是‘大事不过天，小事不过点’，不能准时办好的事，应当及时回应。”“基层的同志有事来找你们，不能是你坐着听他站着讲。”
作为省长级的大厂长，对待普通职工也从来是和蔼可亲，不打官腔。１９５５年我这个只有２年厂龄的小青年因私事去找牛厂长，受到他热情接见。操着北方口音的厂长温和慈祥，并尽力打消我的紧张拘谨。前后不过五分钟，就为我圆满地解决了问题。头一回同共产党的大官打交道，我心中如沐春风，留下了“布尔什维克”的高大形象，领受到作为人民公仆的无言身教。
牛厂长非常注意职工们的文娱生活。周末舞会，他常接夫人来专家文娱室“嘭，嚓嚓！”专家文娱室又称小文娱室，档次高，专供苏联专家看电影、打牌、跳舞的。有山鹰文工团乐队伴奏。大文娱室是大众化的，容纳的人多，舞曲是放唱片。偶尔，到长沙请省歌舞团乐队献艺。
牛厂长多数时间在小文娱室陪专家，有时候也到大文娱室消遣。在厂首长中，他的舞技属一流，休息时，就跟大家聊天。他引用列宁的话说，“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他还以毛主席的话来说明睡觉得与失的辩证关系，“睡觉虽然丧失了时间，却赢得明天工作的精力；如果有这样的蠢人，拒绝睡觉，他就没有明天工作的精力啦。”
牛厂长上下班，不坐公家配的轿车，而是踩着自己买的单车。起初司机小黄要开车送，他摆摆手谢绝，笑着说：“踩单车一举三得！”“有哪三得哟？”小黄问道。他笑着说：“一是你一送一接，耽误休息，有时间你也可在家里帮爱人做做家务；二是我踩单车，能节省点汽油；三是我可以锻炼身体。”
但是，爱踩单车的牛厂长，忽然在1955年8月16日，告别株洲北上，到沈阳飞机厂主持我国第一架歼击机试制工程去了。
牛荫冠启程前，秘书为他清退文件，办理移交手续时，看到第二机械工业部早已发来的通知，他的工资由八级晋为七级。秘书问：“您忘记将它转到劳资科呀！”他说：“我们这些人，工资不算少啦。最需要增加工资的是职工们。”嘱咐秘书，“你去省委帮我办转调手续时，将我的级别还是写成八级。”显然，牛厂长积压文件，不是疏忽，而是执意“弃权”。他的这一“疏忽”，正诠释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古训，实践着共产党人“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人生守则。
他有主持试制第一台航空发动机的经验，而且这次是用苏联散装件组装成飞机，相对整机制造，困难少了许多。老牛“驾轻就熟”，再建奇功。当年12月5日，由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击落两架敌机的英雄驾驶员吴克明，圆满完成了我国首架歼击机飞行汇报表演，受到莅临现场观看的刘少奇委员长、邓小平副总理的热情赞扬和慰勉。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航空工业健步崛起，长足发展。牛荫冠挂帅填补中国飞机工业空白，两度圆梦，大展宏图。斯人已去，功业长存，杰出精英，国史垂名。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