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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成长的仪式 ——侯清麟长篇小说《脚步声声》评析

2013-05-10 16:53:52 来源:《湘东文化》杂志网--株洲历史文化研究会主办--株洲市委宣传部主管 浏览:217

                                                 文/卫 华

    苦难,文学表现的经典话题。然而,在消费主义当道的21世纪的后现代社会,人们似乎已忘却了苦难,而热衷于资产者贵族式的奢华生活的想象。湖南工业大学侯清麟先生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脚步声声》,吹来一股苦菜花的清香,再次提醒人们关于苦难的记忆,以及关于苦难与成长关系的思考。
     苦难的呈现
    《脚步声声》主要讲述了少年瞿盛丰在南方一个小乡村的成长故事。从他母亲病逝,到文革后第一届高考考上大学,展现出一幅艰辛困顿的上个世纪70年代中国乡村生活场景。
    (一)饥恶、寒冷和死亡
    梅洛•庞蒂曾说,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人的存在,首先是身体的存在。当人类面对苦难这一人生境遇中不可规避的属性时,身体必然首当其冲。小说以文革十年的全国性饥荒为背景,细致描绘了贫穷的物质生活对肉身的摧残。
    小说文字充斥饥饿记忆。可以看到,盛丰在成长每一阶段都是“饿”的体验:过年时“闻着对面瞿仁义家的肉香,不停地咽口水”的饿,担石灰时“肚子里饥肠辘辘、酸水直涌”的饿,放牛时“每餐总是七成饱,水里泡泡马上腿发软”的饿,读书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晕目眩”的饿,等等,不一而足。事实上,饥饿在当时的中国乡村是一种普遍的生理现象。小说开头言及三年大饥荒时期,“堂弟没得吃的,常吃米糠和植物糯米坨,经常拉不出屎,大人们用纺棉花线轴俗称车线的细铁条从屁眼里挖,挖得直流血”,困顿如斯,已不是今天人们的生活逻辑所能理解。饥饿,人类历史上最悲哀的一幕。
    除了饥饿,肉身还要饱受无法御寒的折磨。瞿盛丰一年四季都是打赤脚,由于缺乏身御寒的衣服,大冬天冻疮满身,破裂流血。饥寒交迫已是对身体的极大摧残,无可忍受时,死亡,便成为肉身受难的终极形式。小说里最悲伤的是盛丰母亲的死亡:
    母亲流产后长时间流血。待到堂叔喊来盛丰之前她已不省人事。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妹妹还在她尚有余温的怀里吸着奶,哥嫂嚎啕大哭,父亲泣不成声,堂叔也不停地流泪。
   母亲的怆然离世,把盛丰家进一步送进苦难的荒漠。一方面,贫穷的物质生活让肉身饱受饥饿、寒冷和疾病的摧残;另一方面,为了摆脱贫穷而从事的繁重的劳动又加剧了肉身的苦难。大悲哀而没有煽情,作者笔触朴素,展示出少年成长过程中的种种挫折与苦难。
    (二)极左政治的身份压迫
    苦难不仅是肉身的,少年瞿盛丰成长另有一重身份压迫,是当时的极左政治氛围窒息。《脚步声声》记录穿插了很多文革生活场景,浓淡涂抹,点染那个时代的特殊氛围。
    盛丰的成长环境自然逃离不了这种极左的时代掌控。小说中很多处提及少年主人公由于父亲说不清道不明的解放前保长身份被视为“二十一种人”的后代,盛丰的母亲就因为丈夫政治问题有病不敢去治,结果壮年去世,而小小瞿盛丰读书、当兵等机会都不能正常参与。好在文革后期有个老书记来村里否认了盛丰父亲当保长的事:
    就这一句话和一次握手,也许还有政策,让父亲瞿定堂十年抬不起头来的黑帽子无声之中消失了,弄得父亲几回梦中笑醒,政治生活有了希望,生活也就有些乐趣。
    一个“笑”字中有多少苍凉?读者真切感受那个时代畸变的政治情势和人们被严重压抑的精神心理。说来,乡村政治的事不大,比如喝多了酒说了几句书记的坏话,干鱼塘时多拿了两条鱼,为了孩子吃饱村妇委身于粮站主管然后又告发了他等等诸如一地鸡毛的小事。但在乡村,这些小事也是天大的事,纠结缠绕,让人数十年抬不起头,甚至会以生命为代价。不得不感叹:那是怎样一种不合理的力量,造成了怎样的禁锢与摧毁,对日常生活导致了怎样的颠覆?
    其实,对于建国后“极左”政治所造成的历史性苦难记忆,己有众多作家在不同层面进行了多方面的开掘与拓展。但通常的反思性作品都是以干部或知识分子的遭际为表现对象,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尤其乡村民众的经历、感受被致命地忽视了。《脚步声声》以小村庄的众生生存为对象,在草根层面,从乡村基层政治生态入手,展现了极左政治生存环境在乡村基层组织所造成的乡民生活苦难,有很好的补阙之功。
     苦难的抉择
    苦难是人类生存境遇中无法规避的本质属性。那么,面对如许形色苦难,盛丰做出了怎样的面对与选择,显现怎样的价值关怀和精神气度?
    (一)坚忍与奋斗
    苦难随处可见,这是真实的生活状态,但苦难带来的并不只有绝望,与苦难抗争的激情,和燃烧的斗志更弥足珍贵。侯先生的这本小说记录苦难经历时,更注重书写了成长中的小主人公是如何直面苦难,走向开阔未来的精神品格。
    文本中的盛丰是吃苦耐劳的。为挣学费,星期天到十几里路的大山里砍桎木条或小竹子,用刀砍到手血流如注,只用树叶嚼碎了压在伤口上,强忍泪水和伤痛,继续干活。
盛丰也是聪明智慧的。从小学到高中读书一直拔尖,成绩都好得没话说。就连放牛,也比别人放得好,将20多头大黄牛训练得服服帖帖,膘肥体壮。
    更可贵的是,盛丰绝不软弱,敢于抗争不公正的强权。大队书记何棣武常常报复瞿家,在队里一言九鼎,不给盛丰什么机会。但是盛丰敢去抗争,去争取自己合法正当的权益。
何书记,洪流中学要我去当农场管理员,公社都同意了,找你商量,为什么你不同意?”“何书记,你不用这么尖酸刻薄,含沙射影,我敢威胁你?我父亲怎么啦?!
    一个不忍辱、不放弃的倔强少年跃然纸面。看来,生活的苦难对于少年盛丰来说,并非是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相反,会成为一种有力的支撑,使他充满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力量。绝不向苦难低头,昂扬向上的生命意识,成为文本最突出的主题气质。
    (二) 爱与宽容
    除了奋斗,也学会爱与宽容,是少年盛丰面对和超越苦难的又一法宝。在苦难的挣扎中,以盛丰为代表的乡民不仅能够洁身自好,同时还以本性中的善良帮助身边人。这给阴霾笼罩下的乡村生活带来温情。从字里行间我们能感觉这种力量的存在,不浓烈,但安稳、厚实。
    比如,初中时因家境困难,常常饿得“六神无主”,头晕目眩毫无办法。同学格文斌见盛丰如此这般,便从自己加餐的米饭里,硬分一半给盛丰。盛丰享受了这比“甘露”还甜且终身难忘的关爱,一生难以忘怀。极度窘困之中,压榨出来的是手足相抵的情谊。
    尤其是在书记翟仁义一族被组织调查,深受他们打击报复的盛丰一家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选择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甚至为此放弃了大队书记职务的任命。这种处理态度,使得瞿盛丰这一形象更加光彩明亮。小说安排瞿盛丰与父亲对此事对话,借乡民的口肯定一句“他们宽宏大量”等叙事安排,都充分显现作者的别有用心。看来,苦难陈述之后,侯先生希望凸显苦难中人性的善良。
    面对苦难,文本里描写了几种不同的态度:有让善良缺席的书记翟仁义一族,他们营私舞弊,打击报复;也有为解决口粮与翟仁义勾搭成奸的寡妇。这些人显示苦难下的人性异化和丑陋,但总体来讲,作者主体塑造的是人性的善,面对苦难,安仁乡村民大都表现出朴素善良、勤劳和生活的韧劲,成为宅心仁厚等传统美德代言者。
    当然,小说里最温柔浪漫的章节,是盛丰的爱情。高中同学林丹妮,美丽、青春、灵秀,集合了少女特有的香馨,闯入盛丰的情感世界。虽然日子难熬,但透过灾难,读者总能捕捉到几分温情和甜蜜的东西。最深重的苦难和最清纯的甜蜜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在少年盛丰朦胧的意识里,甜蜜的爱情幸福可以掩蔽一切人生和命运的不幸。
    苦难的价值
    苦难,是有价值的。纵观中国当代文学史,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到寻根文学、先锋文学,都可以看到苦难叙述的影子,这些文学的苦难叙事被诗化为一种历史行进中的传统文化的显影,或者成为创作者们实现“精神还乡”的一种策略性表达。《脚步声声》的苦难抒写意义何在?
    (一)求证和追忆青春
    《脚步声声》极力描叙了主人公成长过程中的苦难。在这部分书写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写作主体自身的投影,它所表现的疼痛与无望,有侯先生自我“童年青年刻骨铭心的记忆”。
苦难,是一种创伤。作家荆歌曾经说过:“我的童年与金色无关。苦难和家庭专制,不堪回首。”童年创伤性情境留下的情绪记忆,始终潜藏在人们心底。而艺术创作是牵引怀旧情调满足情感需求的重要手段。成年后,在文学创作中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表达曾经苦难,去宣泄忧伤和愤感,去缅怀青春岁月,从而表现出50年代人所特有的文化性格和精神徽标。在这一层面,苦难是青春伤痛的一种追忆。
    追忆,是青春存在的证明。在对青春价值的追寻、对青春岁月的追忆和缅怀中,苦难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作者渴望对这段人生有一种叙述,一种新的观看。于是,回首瞭望,将视角移向个体的生活经历、感受和精神变化,从过去的苦难岁月中寻找精神信仰和未来的人生坐标,从己流逝的苦难岁月中追寻青春足迹和生活的馈赠,成为一种自觉不自觉的寻求。原来生活赋予人们的远远不止苦难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说,苦难无价,青春无价。
   (二) 成长的顿悟与超越
    《脚步声声》是一部成长小说。作者讲述苦难时,注重书写主人公如何在苦难中一步步成长,最后蝉蜕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在此,苦难是一种成长的仪式。
    文本写到了盛丰生活中的诸多琐事,对他的心灵世界作了精细描摹,这些成长行为或大或小,大到用身体去实践,小到一个心里暗暗下定的决心,但都有着成人仪式的影子。成人礼的文化并不是一定要特定的时间地点和礼仪才算文化的内涵,其真正用意在于让社会成员了解责任与成长,让主体坚强地面对人生路途上的挫折。文本最后使用这样的语句“盛丰已19岁,完全是一个成年人了”,这既是生理形式上的总结,也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总结。小说写出了苦难所赋予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成长的秘密,就在苦难之中。
    (三)消费时代的拯救力量
    苦难的书写,于作家个体是青春的回忆和成长的祭奠,于我们这个时代亦是一个珍贵的提醒。上世纪90年代通俗流行文化在中国迅速崛起,文学领域对于禁忌、私秘、苦难、欲望等的感官式“消费”使文学再次陷入大众商品领域。物性的张扬带来的是精神的危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痛苦和苦难,人就会下降,其身上的动物性就会获得胜利”。“真正的艺术,从来都是对人类存在境遇及其心灵创痛的深切体恤和抚慰。作为一个终日与灵魂打交道的人,作家存在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他必须直视人类生存的苦难,必须对人在历史、社会以及自我的抗争过程中所受到的种种心灵疼痛作出独抒己见的表达。作家的心灵质量直接决定着作品的深度与力度。”

    真正的文学从不漠视苦难,它与苦难相依为命。侯先生用他的笔刻画生活的苦难,使得人们重新去关注这个几乎已经被很多人忘却的沉重主题,这本身就是一种真诚。声音或许是微弱的,但正因为作家的思考中融入了自己真挚的痛苦和执著的追寻,《脚步声声》为当代文学的苦难书写留下了可贵的新经验。

                                                                   (责任编辑:黄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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