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叶
去听某位文学前辈的讲座，他分析了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几种重要原因。其中有一条让我印象深刻，他说莫言的作品有意识地营造了独特的文学领地——属于他的东北高密，他把所有的故事都策划着发生在那儿，他把高密带给了全世界……今天我读楚梦的小说，我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关于文学领地的特性也被作者策划得很是成功。《雨打风吹去》这部中篇小说集收集了楚梦从1996年到2009年14年之间在《芙蓉》《芒种》《佛山文艺》《绿洲》《中国作家》等杂志发表过的小说。楚梦的作品写了湘西北、鄂东南一个叫豹子岭的地方，那儿是作者的故乡，也是属于他特有的文学领地。于是乎，豹子岭浓缩了中国农民的生活。“大跃进”“反右倾”“三年经济困难”“十年浩劫”这时期中国农村的生活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模糊而陌生的，偶然听长辈们提起总觉得非常荒唐，抱有不以为然的态度。有评论家说十年浩劫，从根本上来说，是摧残和毁灭人性的一场大浩劫。那么我们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得以重新认识和尊重历史呢？看豹子岭所发生的故事，它给出了我们想要的答案。
《1976年的秋天》，豹子岭一片惊慌，余卫东这个小红卫兵威风凛凛地帮助当大队书记的父亲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之后，那个秋天忽然听见母亲悲痛的长嚎，是家里的母猪死了。而“我”又看见父亲满头汗珠子，一脸的悲伤是因为毛主席去世了，整个豹子岭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悲哀和绝望之中……红小兵夜间巡逻发现了班主任陈老师和吴老师正在恋爱，马上告发到父亲那里。他们双双被活捉，结果一对恋人因无脸见人选择上吊自杀。那一年的秋天，豹子岭棉花烂在田里没人捡，稻子没人割，父亲也掉进大堰塘，走完他的“英勇”人生。这个秋天的闲话太长，情节太悲苦，而“我”这个红小兵从鄙视我大哥的“窝囊”到后来接受并佩服大哥与兰姐的“私奔”，证明“我”长大了，开始反省人生的方向。
杨晓东是上山下乡到豹子岭的知青，她发誓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所以成了父亲的好帮手，“我”的好榜样。可惜她在粉碎“四人帮”后，就回了省城。后来她出版了一本纪实小说《豹子岭魔头》，她写的这个魔头就是我父亲，她把我父亲描绘成一个凶残疯癫的魔头，还写了父亲强暴她的过程。这一过程也极具时代特性，更富有政治色彩，光着身子的父亲和被剥光的她一起跳忠字舞……我不知是不是忠字舞能掩盖掉那些人性的丑恶？作者在揭示豹子岭农民生活和性格有得心应手的驾驭能力，逻辑思维强，平静的叙说中能产生一种让人震撼的力量，在剖析人物的感情和心灵的复杂性方面，也非常到位。那个时期，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阶级斗争的扩大化，曾使多少虔诚、善良、懦弱、老实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悲剧连续上演。
《鬼话》这部小说，作者巧妙地构思，用独特的记事方式描叙豹子岭有这样一群冤魂，很多年都在豹子岭的大地上游荡，每一个鬼魂的诉说，就是一段辛酸的血泪史。村口有一株白果树，曾在抗日战争中挽救了整个村庄，而在大跃进中，钱大队长要砍掉这颗救命树来炼钢。村民吴满金拦在白果树前不肯他们动手，于是与钱队长发生冲突，被钱队长扣发了18张饭票，全家人面临饿死的处境，吴满金被迫与钱队长理论，反而被恼羞成怒的钱队长踢到大堰塘里成了冤鬼。为了两张饭票不会游泳的肖有财和钱队长的老婆打赌而输掉了性命。美女蛇林芳是个漂亮姑娘，被钱队长、刘书记、游会计轮流搞大了肚子，只好上吊变成厉鬼去报复三个畜生。结果才知道，鬼百无一用，根本赖何不了任何人，她算是白死了。为了吃一顿饱饭18岁的小凤而自愿嫁给“二头婚”的食堂炊事员老白，结果新婚之夜小凤在床上被白白的馒头撑死了，成为了冤鬼。肖有财用生命为老婆儿子赚取了两张饭票，老婆却成了钱队长的玩物，后来居然当众被钱队长扒光衣服，搜出了包谷米，这个女人用双臂紧紧箍住钱队长的脖子双双滚进堰塘，沉入塘底……
小说从历史的视角反映小老百姓的生活，来考察和探索人性的存在、异化和复归的过程。十年浩劫，扭曲和破坏了人与人之间正常的关系，蒙蔽了良知和真善美，也给爱情、婚姻、家庭关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酿成了一个时代的荒唐悲剧。作者不论是创造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还是写一个一个的冤魂，无论是截取生活的横断面，还是纵剖面，都抓住了某种特定的性格或精神状态，并把它放到一个特定的历史画面中去挖掘和深化，让人物在与环境的对立、冲突、矛盾中引发了一连串复杂的甚至是变态的心理活动，他们茫然、惊恐、侥幸、彷徨、自危、自卫、挣扎、麻木、绝望，这种情绪交织混杂，最后，在现实环境的步步逼迫下，精神崩溃，只好在豹子岭的大堰塘给脆弱生命划上一个句号，让灵魂得到解脱。
《佛缘》写的是土匪夫人果园别样的人生经历。小说写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土匪头子“蓝三”与两位压寨夫人红叶和果园三人之间缠绵悱恻而凄美的爱情故事。作者笔下的“蓝三”不但不那么可恨可怕，倒让你为他抱屈，为他的人生自酿悲剧而深深地痛心。在湘西土匪中，其实有许多是无家可归的良民，从湘西土匪到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英雄，他们有着许许多多悲壮哀怨的人生传奇。媒体报道说湘西历史上的最后一位压寨夫人至今还活着，她风韵犹存。她说她不是被土匪抢上山去的，而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嫁到山上去的。道不尽人世奇缘，那正是一个远去的神秘血色湘西的背影，是一个时代原始狂野的余音。作者是一个有高度社会责任感有良知的作家，他在回顾、思考和总结那段历史，不遗余力地将那一段浸透着血和泪的往事，做深刻的反思，他要喊出正义的良知。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人在旅途，历史印记，有的扶摇直上，有的雨打风吹去，不上天堂，就下地狱，从来都是如此。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