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照斌
时间一晃就过去20年了。
龙头铺营业所作为我步入农行职场人生的第一站，自工作一年调离之后就少有去过。这期间，我经历了从乡下到市区，从基层到机关的变化，昔日的懵懂少年也早已为人夫为人父。在许许多多往事几乎淡出我记忆的时候，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机缘，让我对龙头铺、龙母河、太平桥、言家祠堂等物境充满好奇与神往。这一切都源于株洲农行成功营销了12亿元的龙母河综合治理项目。据说，这是农总行系统内第一笔批复办理的政府购买服务项目，也是株洲农行历史上最大一单贷款项目。在项目资料收集、审核、整理、上报的过程中，我无意中发现，龙头铺、龙母河、太平桥、言家祠堂等物境，居然都是株洲历史文化发展脉络中无法绕开的一个个节点，尤其是言家祠堂的兴衰过往，更是近距离地触碰到了中华文明的核心。这种触碰与发现，促使我必须回首探寻她的前世今生。当然，前期我也做了大量的功课。
这一天终于成行。
20年后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热无比。当我再度来到熟悉而陌生的言家祠堂前，只见由黏土、石灰、沙子夯筑的7米高的朱红外墙有些凋落，祠堂不见大门，屋顶的青瓦、木块也已掉下，原来安装窗子的地方仅剩轮廓，不少断掉的墙体里露出泥沙与木头。大门正中间一片瓦砾铺集成路，两边废木板编织袋围成的农家菜畦，茂盛地长着南瓜、长豆角、紫苏等，还有株洲人俗称外来入侵物种的谷皮叶树。进入祠堂最西端的几个房间，到处堆满了生活垃圾，不少蚊蝇在上面嗡嗡飞舞。整个祠堂只有进门左边的墙还算完好，其余地方用残垣断壁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尽管如此，言家祠堂曾经的雄伟依稀可见，整个占地面积大约有1000平方米，宽敞的中庭院落，三进三出的格局，汉白玉砌成的门楣上浮雕的蝙蝠依然存在，在古代无论生死都讲究规格的前提下，这座祠堂显示出言姓先祖的显赫身份。
让时光回溯到春秋战国时代。
公元前484年，22岁的江苏常熟虞山人言子（名偃，字子游），带着书囊和短剑渡江北上寻找安邦之道，正好在卫国遇到了周游的孔子，孔子对其文科表示认可，遂成师徒，言子也因此成为孔圣的唯一南方弟子。在孔子教授德行、政事、言语、文学四门专业中，最为出色的十位弟子人称“ 十哲”，言子在十哲中排第九。《论语•子游问孝》中有这样的情节： 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和以别乎？” 就是说当时子游向孔子询问什么叫做孝顺。孔子说，“世俗所谓孝，是指赡养父母。其实，人连犬马都能养活；如果对父母只养而不敬，那么养犬马和养父母如何加以区别呢？”这样精深的理论给了言子很大的启示和影响。所以他一直致力儒家学礼研究和传播，直至成为一代宗师。《论语•里仁篇》也记载，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这句话也显示了子游的广阔胸襟。现在很多专家学者都解读为，侍奉一个国君，不要太罗嗦。如果太罗嗦，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给他建议，恐怕会自取其辱。与朋友相交太频繁琐碎，反而会遭到疏远。
我们当今津津乐道的“大同理想”和“小康之道”这一提法最早就纪录在孔子与子游的对话中。有一次孔子参加了一个祭典之后说：“大同非小康。”这就是《礼记•礼运篇》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侑睦”。因为孔子认为子游这个学生胸襟足够大，值得跟他讲这种天下的大道理，也希望这样的理想可以实现。当时，孔子甚至高兴地说：“我道南矣！”就是说，有了言子这样优秀的门生，自己的思想可以在南方传播了。后来孔子曾感叹，若没有言子的努力传播，儒学不会在江南有如此影响力。后人将言子视作江南传播儒家文化第一人，尊为“南方夫子”。历代帝王也对言偃推崇有加，唐代规定，言氏后人建家族宗祠可享受皇室规格，明朝的嘉靖皇帝封他为“先贤言子”。
株洲曾隶属湘潭，光绪年间的《湘潭县志》清楚地记载了言子族人的迁徙。600多年前，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执政时，身为官员的言子后人言信因直谏被贬，发配茶陵一带，后再迁到湘潭三都（今龙头铺），宗祠建于湘潭城东（今株洲云龙太平桥社区）。明清两代，拜祭言子祠成为地方官的惯例。据现在言氏家族一老者回忆，距祠堂几十米左右的地方，曾经有一堵墙，古时路过此地的官员，均需落轿下马，以示对先贤的敬重。不过后来修路时被拆。在２０世纪70年代，言子祠大门上方悬挂的牌匾还在，写着“先贤言子祠”。但现在，牌匾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竖形的方洞。甚至在宗祠的外面还立着一块碑，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因处于官道，来往的官员都会进此一拜。但可惜这块碑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夜，被盗走了。
古今思绪一念间。与内心的失落与悲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祠堂左侧靠墙有一处私自搭建的水泥毛坯屋，有乡民设有小卖部，其间一桌麻将哗哗作响，与室外空调的轰轰转动相互呼应。在不知不觉围绕言家祠堂转了一圈后，我信步来到太平桥上思忖良久。其实太平桥以前叫望虞桥，因为言子死后葬在江苏常熟虞山，为纪念自己的先祖，言子后人把此桥叫望虞桥。据说当年洪秀全北上攻打南京，路过此地。他骑马过桥时，看到长沙、湘潭两县一水相隔，百里平川，风景又好，就随问一个送茶路过的伙头师傅“此桥叫什么名字？”伙头师傅回答：“此桥叫望虞桥。”洪秀全说：“我们是太平天国的军队，路过此地，去攻打南京，要使天下百姓共享太平，这座桥就取名太平桥！”洪秀全走后不久，桥边头忽然长出两颗树，一大一小，正像龙头龙尾，头朝下游，尾朝上游。大树还长出长长的胡须，于是人们把桥边的地方叫做龙头铺。
传说归传说，回归现实倍感欣慰。鉴于龙母河地势低洼，常年水患不断，加之两岸污水乱排严重，株洲市政府已斥资50亿元对龙母河进行提质改造，5年之后这里将建成为湖南最大的城市湿地公园和唯一的内河水上游览区。同时株洲市文物局也将对言家祠堂的维修保护纳入规划。我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龙母河两岸水草青青，杨柳依依，成群的白鹭在河面嬉戏、扑食，或是在河面上空盘旋。站在太平桥口，看暮色掩映下的言家祠堂恢复了往日的气势与厚重，那里散发着古圣先贤的风气，展示着中华民族的老规矩；在那里，供奉着祖先牌位，供奉着天地人的大道理；在那里，血脉绵延，传承赓续；在那里，我们的灵魂有了栖息的地方。
期待这一天不会太久。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