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歌一曲忆当年
电影插曲《我的祖国》,20世纪50年代唱响了军营、学府、机关、工矿、街道和村寨, F4/4的节拍,豪迈、优美、动人,易学易记。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仍陶醉其中: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姑娘好象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道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如今还能把词曲背下来,并非我有什么特异功能,这是因为歌词饱含中国人的民族精神,而且“好酒”和“猎枪”里还有我自己嵌入的故事,以虚带实,想忘也忘不了。
朋友来了有好酒
那是1943年(民国三十二年)6月一个夜晚,陈纳德飞虎队数架螺旋桨轰炸机,从湖南衡阳机场升空,箭指武汉的日伪军事基地,返航途中,大约到岳阳上空时,其中一架突发机械故障,像断线的风筝,漂浮到醴陵县泗汾乡上空,雷雨中迫降陈家垅村的一块水田里,歪躺着的飞机,“嗯啦嗯啦”痛苦地哼了个通晚。四周农舍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只盼着快点天亮好出去看个究竟。
第二天一早,一群人围了上去,发现三斗坵躺着一架涂有美国国旗的飞机。飞机撞上田埂,一个机翼扭成了“白糖酥”。淋得像落汤鸡似的美国兵,一个个从机舱里爬出来,一齐脱下衣服使劲在那里拧水。数一数共有6个,大概因为受了一夜的罪,个个神情沮丧……
这时,本土的大知识分子开始管事了,这个人叫易谷磷,时下屈就泗汾中心小学校长,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他的日语呱呱叫,可英语却不咋的。他前去同美军对话,除了“哈噜”之类,余下美国人不知所云。夹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易小宝,这下得了牛一回的机会。这个毕业于湖南商校的小伙子,很快同这些美国青年交流起来。美机组人员向他倾吐了“月黑之夜”的成功与遭遇、喜悦与悲伤,托上帝的福,保得一条小命,希望早日归队云云。
正说得起劲时,易谷磷带了几个高年级学生把机组人员迎到他的学校里休息。其中有一位叫文敏的小学生至今还记得:他爸是食堂的厨工,当即按照校长吩咐,煮了6份可口的荷包蛋送至美国人面前,小美们见了连叹“啰、啰、啰!”都不肯吃这种“外国饭”。易校长到底见识广,他自个“哦”了一声,忽记起这些美国青年是吃面包长大的。于是飞快地到泗汾街上九如斋买了12份蛋糕。刚出炉的新鲜蛋糕,鹅黄、蓬松、浓香,可与汉堡媲美。洋帅哥们一见,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线,一阵“哦克”之下,抓起就吃,可能是太饿了,连盒子里的掉渣都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早餐饭后,乡公所的干部们赶来了,与易校长商量了一阵,决定组织6顶大轿送盟军进城。中心小学100多名师生员工,在易大校长的带领下,整队为美军壮行。学生着清一色中国童子军装,队伍以校旗、队鼓、军号为先导,一路上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通往县城的30华里公路,两年前就被挖成波浪形,12位青壮志愿者在烈日下,抬着体重足有90公斤以上的6名美国彪形大汉,个个累得头冒黑汗口出烟。队伍后面有替补队员,茶水员,护轿员等跟着,前呼后拥一行四五十人向县城进发。中国的人力轿能爬山涉水,安全舒适,前有遮阳布,两侧有小窗,躺在里面,如同进了外婆的小吊床,据说有的洋帅哥上轿不久,就发出微微的鼾声。
晌午,长蛇阵从南门正街进入县城,早已迎候着的居民们都涌到了街道两旁看热闹,刹时阵爆如雷,警察们跑来跑去忙着维持秩序。当时我家在南门街上开个小店,小脚祖母张氏,一边放着鞭炮,一边像鸭子一样伸着脖子一睹盟军的风采。但我们看到的却只是从轿帘底下伸出六双穿皮靴的美利坚大脚!这是否是中方官员有意安排,不得而知,但作为礼仪之邦的中国老百姓,心中不免闪过一丝不快。奶奶喃喃自语:“这些美国‘大姑爷’多害羞呀!搞了半天连个啥子模样都冒看到,一双脚大得吓死人!”我为这事想了许多年,先是认为这可能是中西文化的差异,后来一想,不对,那是一种常见的“美国病”:高傲自大。
下午,易校长趁热打铁,在礼堂向师生们作了时事报告,他高调指出: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日本帝国主义成了中美两国的共同敌人,最后胜利是我们的!
是夜,地方当局举行“醴泉酒会”,主人拿出颇具地方特色的“醴泉牌”高档酒为太平洋彼岸的朋友洗尘压惊,席间你喝我敬,好不热闹。
第三天上午,地方当局在文庙广场举行盛大欢送会,中国主人热情致词,美军官兵刷刷以军礼向中国公众答谢,其间,东风中学女生杨汝贞等人还向客人献花。欢送会开得十分隆重热烈。
迎接飞贼的是猎枪
时间过了3个月,醴陵洲坪乡上空又掉下一架轰炸机,不过,他们却是一伙空中飞贼!
那是9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烈日当空,9架日机雁阵途经洲坪南行时,疯狂俯冲,超低空飞行,胜过磨刀霍霍。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张小平等人,警惕地仰望天空,那些该死的家伙竟从头顶上削过来,连机翼上的太阳旗和两个飞贼的头盔都看得一清二楚。张等立即蹲下隐蔽,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见其中一架突然象疯了一样向着北坪村荣保山的山脚一头撞过去,一声巨响,机身折断,机头插进泥土,三枚哑巴炸弹,抖落在附近的山塘边,两个飞贼,当场撞死一个,另一个爬出机舱,焚毁了所有文件,别着两支手枪,径直跑到一农户家用中文探路。当他回到机上取物时,几十个愤怒的农民,手持猎枪、砍刀、梭标把他来了个大包围,并向他喊话:缴枪不杀。小鬼子凭借残机顽抗,更指望他的同伙会来救他。不一会,南去的8架飞机回来了,在天空盘旋达十分钟之久,下不来,上不去,无可奈何,撒手北去。农民从青纱帐中站出来继续喊话,这个死硬分子就是不投降。有的说,拿火流星烧死他!有的说,围他三天三夜,饿死这个武士道!此时,湘江对岸湘潭县三门镇自卫队一行几人,带着步枪闻讯赶到参加“飞贼葬礼”。一位退伍军人出身的队员,找准射击点,将鬼子一枪击倒,飞贼在地上爬滚,猎枪手们一齐奔过去,把飞贼打成筛子,随后几把锄头过去,再把筛子打成齑粉。人们不停地咒骂着:狗日的小日本,看你们下次还来不来!
20世纪50年代,我出差到地处湘江河畔的洲坪,那里的青壮年还在给我绘声绘色谈起那年那月那桩非请莫入的往事,有个青年还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一条大河”。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