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三 娘
秋日融融,太阳就满脸醉红,在这一带乱转之后,它好像找不着方向了。黄老在自家门口晒太阳,见我是来考察鸭塘铺地名的,就讲起了他家奶奶的一些往事。
我爷爷年轻时从本乡黄家岭,迁居现在我住的地方。那时这儿叫上铺。其实呢,我爷爷迁居这儿时,这儿大路旁,就有几家伙铺,是专供运煤人和往来客商食宿的。“上铺”由此而得名。“上铺”是专门孵鸭仔的铺子,那些贩买鸭仔的,有时就歇在老板的家里,有时又歇在上铺的伙铺里。大约是宋末元初,这儿就有一两户人家开伙铺(饭店)了。到清光绪六年(1886),我爷爷20岁那年,迁到上铺时,这儿就有10余家伙铺了。那一年,我奶奶刚刚嫁给我爷爷,就一块迁到上铺开伙铺。
我爷爷读了几年私塾,我奶奶是读书人家的子女,她父亲是个私塾先生,在攸县西乡有些名气。我奶奶读的书,比我爷爷还多些。他俩就租一户人家的房子,开伙铺。我奶奶有一米六几的个子,高瘦,瓜子脸,两只眼睛黑亮有神,她爱打扮,爱说笑。开店讲信誉,重诚信,精打细算,又讲究卫生,用重金聘用大厨师,饭菜做得好,价不贵。不到10年时间,我奶奶就开始雇请帮工了。她本人姓王,人称“王三娘”,因是当家掌店的人,我爷爷的名字,就渐渐被人淡忘了,攸县西乡一带只晓得有个“王三娘”了。那时呀,王三娘店门口,车马喧闹,人声嚷嚷,绝大部份客人,都愿住“王三娘店”了。其它一些伙铺,要么渐渐歇业,要么迁走他乡。我奶奶就用高价购买了他们的门面,到民国三十年(1941),“王三娘店”,就有5000多平方米的占地面积了。自从我奶奶雇请帮工后,我爷爷就吸上了鸦片烟。民国十五年(1926),不到50岁就病死了。爷爷死时,我父亲刚好10岁。他从小受了我爷爷的影响,读书不成,成天吸鸦片烟,不到30岁就死了。
我奶奶就将我抚养长大,6岁就送我到学校念书。在攸县读完高小后,又送我到江西莲花县,读完高中毕业。我奶奶含辛茹苦,赚了点钱,就这样让我爷爷、爸爸,败得差不多了。到1949年解放前夕,我家就仅剩下一栋老屋和一块空坪了。1960年,我奶奶病逝,享年94岁。说实在话,这鸭塘铺的开发,实在有我奶奶的一份功劳。
我父亲死后2年,我妈妈就出嫁了。我奶奶也不反对,还备了一份挺厚的嫁妆给她。我奶奶既当爸又当妈,把我拉扯大,让我受到良好教育,要不是当时的家庭关系,我早就考上大学,参加工作了。好在我奶奶对我的影响至深,她大方、勤劳、善良,又会联络人。她的声容笑貌,至今还在我头脑里,深深地镌刻着。有时夜深人静时,想起她的辛劳和疼爱,总是抹不尽的泪啊!我后来,之所以有那份敢闯敢干的胆量,能抓住机会,做点事,离不开我奶奶的抚育教养啊!
黄老说着说着,双目里含着泪花了。我只好杂开话题,说起他儿女们的一些事,他又开心地笑了。笑得很甜,以致他一次又一次地要留我们,在他家吃中饭了。
捕 蛇 人
有一年开春不久,大概是惊蛰过后不久吧!有一个县城蛇贩子,领着几个捕蛇高手,住在小邓家里。十几天时间,这一带的各种蛇,全都被他们捉净了。小邓认为捉蛇不费大力,却能赚大钱,就缠着一个师傅学捉蛇,小邓有点文化,人也灵泛,跟着师傅捉了几个月蛇,后来居然能单独开工了。
长冲乡自古多蛇,山村里有专门治蛇伤的蛇医。小邓有一副好蛇药,几乎药到病除。他为了得到这副蛇药方子,小心侍候了师傅几年。师傅是攸县大桥那边的草药郎中,见小邓为人诚实、厚道,临终时就把祖传的蛇药方子给了他。他用这副方子,治好了近百里被毒蛇咬伤的人。有一年一个城里蛇贩子,贩了几条草游蛇(俗称草上飞),被一条大的草游蛇咬中了虎口。这可是要命的地方,不到一分钟,人就昏死过去。他的徒弟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治不好,蛇贩子已不能言语了,就用力写了几个字,叫徒弟去找长冲邓师傅。邓师傅连夜赶到出事地点,放血,打针,敷药,一阵忙完后,已是天亮了。他守了一日,到第二天晚上,蛇贩子终于苏醒过来,拣回了一条命。蛇贩子从此不敢再贩蛇为生了。
小邓告诉我,长冲一带有十几种蛇类,最多的还是黄链蛇、乌梢蛇、草游蛇,还有翠毒蛇、颈棱蛇、虎斑蛇。最毒的是烙铁头、眼镜王蛇、银环蛇。金环蛇也毒,但一般不会致人死命。还有五步蛇,相传此蛇行踪诡秘,专攻人的要害处,可以隔两丈多远,向人的眼睛嘴巴喷毒,一旦咬中,走不了五步远,就倒地而亡。小邓说他见过这种毒蛇,身材粗壮如一根捣衣棒,三角头,发怒时常飞起来攻击人畜。不逗惹它,它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被它咬伤后,就必须用绳带子扎紧伤口通向血管的部位,毫不犹豫地把伤口尽量弄大一些,尽快挤掉毒血,用干净水反复冲洗伤口。要尽力防止毒液通过血管,流入心脏。为防止伤口四周缺血坏死,要隔一阵就松开绳带子。然后再用干净水,反复冲洗伤口,并及时找蛇医医治。这样绝大部分是会治愈的。烙铁头呢,常常盘缠在小溪小江的树枝上,有花条纹,白尾巴,不小心,你还认为是一根长着青苔的树枝呢。它很懒,能几天不吃东西。不过,一旦发起攻击,就稳、准、狠,一招致命。山里人蛇伤治不好的,往往是烙铁头或五步蛇伤了要害的地方。这种烙铁头,大都藏在深山溪沟边,几乎人迹罕至的地方,很少见到。而田垅间,小道草丛里,多见草游蛇了。因它的味道鲜美,伤人难以致命,就成了捕蛇人最喜欢捕捉的对象了。
小邓也知道蛇类是保护动物,现在他几乎不干了。不过,小邓一到冬天就上山捕捉竹鼠。竹鼠全身圆滚,头如山鼠,猪嘴,全身乳黄色,嗅觉、听觉特别灵,力气比较大,专门吃植物甜的根块,最喜欢吃的是冬笋和春笋。这家伙喜欢打洞,洞口有进有出,不掩藏新土和洞口。你根据洞口堆积洞土的颜色,就可以判断里面是否有竹鼠。一般是竹公鼠挖洞叨笋,供全家人吃,母鼠则在离新洞口不远的地洞里,喂养孩子。有月亮的晚上,我不带猎狗,猎狗一叫,它藏在洞里的任何地方,都会闻声奔逃,猎狗发现了,也奈它不何。我呢,带一张尼龙网,固定在洞口,又寻到另一洞口挖一个坑,堆上准备好的干辣椒、硫磺、干鱼腥草,点燃后用扇子一阵猛煸。浓烟灌进洞里,竹鼠憋不住,急忙往外窜,出洞口一蹦跳,刚好落入尼龙网中了。一想到它破坏竹林的生长,心一横就将它捕捉回家了。你要晓得,捉到一只活竹鼠,市场上的价格,不论大小,起码得卖200多元钱。这对我这样的人家,就够一个月的生活费用喽。
小邓说完,憨厚的笑了,笑得挺甜。
渔夫与逃兵
据当地老人回忆,“渌田之役”打得挺苦。最终还是北伐军胜利。
据有关史料记载:民国十五年(1926)3月,为了结束地方军阀割据局面,国民革命军叶挺北伐先遣独立团,受命北伐。5月31日抵永兴,倾向国民政府的唐生智告急,便急速驰援。6月2日上午11时抵安仁,3日晨曦,叶挺派独立团3营驰援攸县渌田。北伐军于半夜到达前沿,拂晓发起攻击。上午7时,赣军溃败。该役粤军仅一团副负伤。这就是著名的“渌田之役”。随后,叶挺率独立团,进驻渌田老街,布置战役。5日下午,叶挺部进驻攸城,8日上午在攸城老衙坪召开大会,宣讲北伐意义,并判处临阵脱逃一连长、一排长死刑。渌田之役,首战告捷,为北伐军北攻长沙,东征南昌,建立了前进基地。8月8日,国民革命军各部队随后也过攸境,北上抗击军阀。
后来这一带流传罗渔夫抓逃兵的故事。这渔夫,老家不在渌田,不知何时,他在渌溪岸边,搭了个草棚,捕鱼为业。那时他是个单身汉,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父母早已去逝,他跟着伯父在洣水河捕鱼,后不知为什么,就落户在渌田地界了。
那天晚上,猛烈的枪声响过之后,渌溪两岸,睡死了,闻不到一点声响。天空蓝得出奇,星星巴眨着疲乏的双眼,望着这死寂的大地。草棚四周,虫声唧唧,河里的凉风,一阵阵地吹来,罗渔夫抽了几口土烟,点上自制的草药蚊香,躺在破草席上,慢慢地睡下了。他想,这儿离渌田老街有2里多路,又在河溪的下游的芦苇丛里,他们打仗,管我何事,万一有事,又身无文,家无他物,光棍一个,我怕它啥呢!他在一片蛙声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刚躺下不久,“嘭~嘭~”,老街上又响起了剧烈的枪炮声,接着又一阵静寂。以后又传来一两声零零落落的枪声,不久急促的人语声、杂乱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好像越走越近,快到草棚跟前了。罗渔夫,一个鲤鱼翻身,蹦跳起来,他不敢点灯,借着星光,探头往外一瞧,又看不见什么,仔细一瞧,不远的地头边,有两棵树在那儿摇动。好像那儿有点“嘻嘻”的声音传来,擦擦双目一瞧,还是两棵苦楮树喽。这样想着的时候,刚要躺下睡觉,突然发觉脸面上,有一股杀气,像一把利刃向他袭来。罗渔夫觉得有人在偷袭他,便憋足气,往前一扭又一蹿,伸出一支腿,横扫过去,只听得“哎哟”一声,偷袭者便倒在他的身旁了。他跳将起来,来了个“蛤蟆蹲坑”,瞬间又来个“飞鹰抓小鸡”的姿势。然后用左肘一横,刹那间锁住对方的喉咙。那偷袭者,拼尽全力,想摆脱两只铁钳似的大手,无奈罗渔夫力气大得惊人,几经挣扎后,偷袭者只得乖乖就擒。罗渔夫将他用棕绳绑了双手双脚。然后,点燃绒绳一瞧,见是一个当官的,一追问,才知他是唐生智部队的一个少尉排长。
这排长本想在双方开战之前,逃出来,找一套老百姓服装,换下军服,乘夜色逃走,不料他遇到了强劲的对手,被对方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排长苦苦哀求,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想用身上五块大洋,收买罗渔夫。罗渔夫便暗暗地骂着排长,不吭声,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等到天亮,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响过之后,便把他和他的枪支、银元,交给一支叶挺巡逻队的士兵了。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参谋,还有几个士兵,奖给他一些银元。待他们走后,他就把那些银元,藏在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两天之后,他得到了一块奖章。有人要他讲讲抓逃兵的事,他只是咧着大嘴说,那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一时成了当地民间英雄,而那个临阵脱逃的排长,押到县城的公判大会上,枪毙了。消息传到渌溪岸边后,这个捕鱼人,就神秘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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