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
在祖国气势恢宏的版图上,位于湖南中心地带的株洲,如一道绚丽的彩虹,如一颗璀灿的明珠,令多少人瞩目,令多少人梦绕魂牵!
我从青春年少,乘火车从湘潭来到这里,弹指一挥间,40多年过去了,双鬓间有了星星白发。而她却在岁月的更替中,变得越来越朝气蓬勃,越来越壮美多姿。她是一座具有最佳人居环境的园林城市,山环水绕,花树飞红泻翠,高楼、工厂、社区……掩映在梦幻般的色彩和线条之中。她是一座工业重镇,航空、铁道、机械、冶金、化工、建材、交通、电力、生物制药……为新中国的腾飞,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强大的动力和如火的激情。她是一个管领风云的交通枢纽,南北东西的铁路线。京广、浙赣、湘黔、枝柳无不经过此地,新近开通的武广高速列车,也在此作绻缱的驻停。她是长沙、湘潭、株洲“金三角”中的重要一“角”,携手共造三地的繁荣与辉煌。
南来北往的文友来到株洲,我总是自矜地告诉他们: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由火车拉来的城市!
株洲,在远古不过是一片肥沃的江洲,洲上生长着葱郁茂密的槠树。“槠”与“株”通音通义,于是有了“株洲”之名。湘水日夜流淌于洲边,渐渐的,槠树间有了村落,有了炊烟。
在旅行者的眼中,她是走南访北不可回避的一站。在兵家的作战图上,她是殊死必争的咽喉要道。在商家的帐目本上,她是万千物资的集散之地。但她地广人稀,在解放前夕,除稀稀落落的农家之外,只有一个七千人的小镇,委屈地隶属于湘潭。
但历史却一直注目于她。
清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903年,株洲开始修建铁路。三年后的1906年12月,江西萍乡安源至株洲,铺上了亮铮铮的钢轨,响起了蒸汽机车的轰鸣。全线长90公路出头,虽晚于中国铁路史上所称的唐(山)胥(各庄)铁路,却是长江以南最早的营运铁路。萍乡安源的煤运到株洲,再卸下装船,沉重地运往汉口。
1909年8月,粤汉铁路的株(洲)长(沙)段开始修建,两年后贯通。时势艰危,经济困顿,直至1936年4月,广州至武汉的铁路,才最终绵延而成,全长千余公里。1938年9月,湘桂铁路衡阳至桂林的铁路修成告捷,此路与黔桂、川黔、贵昆等线衔接。而在1935年8月,萍乡至南昌再至杭州的铁路全线通车,株洲也就可乘火车直达西子湖畔了,
株洲真正建市是1951年,在建设新中国的宏伟规化图上,她的重要性牵动着党中央的心。1954年动工,1972年竣工的湘黔铁路,让株洲真正地与大西南连成一片!
繁忙的铁路客运和货运,使株洲有了与之配套的部门和单位,车站、货房、调车场、车辆段、机务段、水电段、建筑段、铁路医院、铁路小学和中学、铁路机械学校……还有了好几家与铁路工业有关的大厂:田心机车厂、株洲车辆厂、株洲桥梁厂……铁路员工总人数在十万以上,在株洲“文革”前城市人口不过三十万之数中,占有相当可观的比例,故称之为“铁老大”。
那时“铁老大”出差,随身带着可以代替火车票的乘车证。我多次与铁路上的文友到外地采风和学习,他们总是骄傲地对我说:“这玩意,只有铁路职工有!”令我艳羡不已。
在新中国澎湃的建设热潮中,特别是第一个五年计划吹响震天的号角,株洲因是一块丘陵起伏的山林之地,除现处芦淞区的地带有一个镇子外,广阔的空间足以容纳龙腾虎跃的宏大场面。中央企业、省属企业、市办和街道企业,在崭新的蓝图上一一标出位置。从全国各地而来的专家、技术工人、民工,以及建筑材料、机械设备,由一列列火车日以继夜的运载,齐刷刷汇集于株洲。
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中苏关系还温暖如春,有不少的苏联专家被遣派到株洲来。我的一位老友、诗人罗子英,年长我近十岁。那时,他还是个小伙子,是化工厂的新工人,因有中学文化,在勘探厂址时,给一位苏联专家打下手,沐风浴雨于露天,至今说起犹豪情满怀。
一位年过七旬的铁路货场老师傅,曾告诉我:“火车来了一列又一列,卸下的货物成山成岭。那时没有什么起重设备,全是肩挑人扛,号子喊得震天价响。每夜货场的灯火亮如白昼,我们是干了白班又干夜班,不知道什么叫累。”
我是1965年来到株洲的,后来又供职于报社,走访过许多厂子。这些厂子的人员结构很繁杂,没有几个是本地土著,都是当年坐火车从外省外地来的,口音各异,称得上是“南腔北调”。我曾工作过的株洲木材厂,近两千人,领导干部多是北方人,工人中有少数来自上海、长沙等地的森工企业,更多的是来自本省的林区,湘西、邵阳、怀化、衡阳……而且带家属的极少,故该厂的单人宿舍极多,一到春节前夕,都呼啦啦坐火车回乡探亲去了。
“331”,现名“南方航空工业公司”,是一个制造飞机发动机和某些尖端武器的万人大厂。因北方人多,所以男女老少都说普通话。我的一位老友张哨,长在北地,自小爱好北方的曲艺,能说相声,特别擅长于天津快板书,快板打得好,嘴皮子利,在株洲的职工文艺汇演中,获誉甚多。
株洲,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从一个只有七千人的小镇,变成了今天百万人口的大市;从只有作坊似的工业印痕,到今天具有现代大工业的格局;从寥寥可数的平房小屋,到今天充满大都市风韵的形象。在这部雄壮昂扬的交响乐中,铁路线正如清晰的五线谱,成为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火车,还将不断地拉来一城的富足、一城的繁荣、一城的幸福。拉往全国各地的,是株洲人的深情厚意,是株洲人的自信和骄傲!
一家孕生火车头的工厂
株洲人说的“铁路工厂”,含意十分丰富,一是指铁路部门所管辖的工厂,二是指生产、修配与铁路有关产品的工厂,三是指颇具规模的有“款”有“派”的工厂。田心机车厂,自然当之无愧。
该厂最早是修理蒸汽火车头的。威武而体量庞大,呼呼地喷吐蒸汽的老玩意,现在只能在电影、电视中看到了,《铁道游击队》《大押解》,用的就是这种“道具”,那是逝去岁月最有力的佐证。到上个世纪70年代末,厂里开始生产一种新型的大功率电力火车头,于是改名为:株洲电力机车厂。从韶山一型到韶山八型,科技含量与日而增,联翩结队驰出厂门,奔向神州大地,也闯入国际市场,网上称她为:南车集团株洲电力机车总公司。但株洲人,当然也包括我,还是习惯地称之为田心机车厂。
这个厂位于株洲的东北角,地名叫田心。在几十年前,那里是大片的田垅、菜地,属于郊外。1935年兴建,到新中国曙光初照,也就是几个车间而已。在解放后的漫长岁月中,她的厂区不断地扩展,员工不断地增添,设备和技术不断地更新,家属村不断地凸立。到今天,她的员工和家属,应不少于5万之众。
机车厂成了城中之城。除了占地面积阔大的厂区,一圈围墙围着一幢幢雄伟的车间、办公楼、研究所之外,宽阔的街道两边,是家属社区、商店、银行、学校、俱乐部、运动场,人如织,车如流,比一个大镇,甚至比一个县城还要热闹和气派。机车厂如一块磁铁,吸引来众多与之服务的厂家、商家,人气也就越来越旺了。
机车厂有自已的电视台,有自已的报纸,也就有了专职的记者和编辑。在文革前,还有半专业性质的蓝球队、文艺演出队;现在则是逢有赛事、庆典活动,从各部门抽调、集中,完成任务后,又潇洒地穿上心爱的工装。
机车厂的员工大多出自各种中专技校及高等学府,加之铁路系统所赋予的大视野、大胸怀,他们在工作上肯钻肯干,不甘落人之后;在业余生活中,则具有各种高雅的情趣,读书、打蓝球、踢足球、操琴、练歌、画画、写作、种花、下棋……此外,即便在穿着上,尤其是年青人,洋气而时尚。所以,株洲人常说:“田心人”穿什么,就知道中国的大都市眼下时兴什么!
青年男女找对象,一般来说,除了与机车厂匹配的株洲大厂员工可作考虑外,更多的是在本厂选择,这叫门当户对。
机车厂经常举行各种讲座,邀请各方面的专家、学者前来侃侃而谈,每出海报,便是听众蜂拥而至。以写历史长篇小说声震文坛的老作家唐浩明,就来此开过关于“湘军”及曾国藩的讲座。
外地到株洲驻停的文化人,都喜欢到机车厂来参观访问。
去年冬,《诗刊》组织的第25届“青春诗会”在株洲召开,参观这个厂便成为诗人们的呼声。当他们走进高大、宽敞、明亮的车间,当他们在即将出口的大功率电力机车前照相留影,当他们和身着洁净工装的工人师傅交谈时,欢呼、惊叹、羡慕,真正感受到高科技现代大工业的气派和奇瑰。厂区绿树成荫,车间干净宁和,宣传栏图文并茂,员工谈吐文雅,这一切令他们诗思勃生。
时任副总经理的周军军,高大、结实,原本就是个青年诗人。他在设宴款待大家时,因互相通报姓名,居然遇到了不少网上的诗友,于是与这些缘吝一面的老熟人谈诗论文,其乐融融。
今年初,周军军已提升为南车集团电机公司的党委书记了。
新中国成立后,株洲在湖南的文艺创作中,占有重要一席;而田心机厂,在株洲又是一个闪光的焦点。如年过八旬的女诗人郑玲,就曾在此工作过。还有年过七旬的作家、书法篆刻家、编辑家弘征,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担任过湖南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现为湖南作协的荣誉主席。除文学之外,美术、音乐、戏剧、曲艺、摄影,都有各领风骚的人物,如摄影家刘根亮、版画家洪涛、作曲家陈关键,都有很多名作为人熟知。
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厂里成立了“成才文学社”,聚集着一大群作家、诗人,我曾应邀担任文学顾问。在星移斗转中,他们在本职岗位上競競业业,在业余创作上亦收获丰盈。现任株洲市市长的王群,就是当时文学社的成员,至今还在创作歌词、新诗、旧体诗;还有刚上任不久的市文联主席黄勇,是一个久享名声的小说家,当年也供职于此厂。
田心机车厂,不但孕生着现代化工业文明的繁花似锦,同时,书香氲氤,文气绵延,营造出一道瑰丽的文化景观。现任南车集团株洲电力机车总公司的董事长兼经理徐宗祥,40多岁,不但在工作中敢于开拓创新,而且痴情于散文和诗歌创作,在去年市文联的换届选举中,当选为兼职副主席。他鼓励员工读书为乐,自已也身体力行。我们偶或见面,他说:“假如每个人都远离牌桌,亲近书桌,厂子不兴旺才怪。”
株洲的本地人,没有特殊的地方话,因为这是个典型的移民城市。但在田心机车厂,却有一种称之为“田心话”的语言系统。朋友告诉我,这个厂最早的人员结构,一部分来自武汉汉阳的机车制造厂,一部分来自北方各省的铁道工厂,还有一部分是本省各地招工来的新工人。北方口音、湖北口音、湘音,长期在一起交融、碰撞、影响、产生了一种独特的“田心话”。似普通话,但又有湖北话的音韵、湖南话的节律,刚中寓柔,柔中显刚。特别是女孩子说起来,齿舌留香,更是动听……
这里,常有高级别的剧团,到俱乐部的大剧院演出,交响乐、歌剧、话剧……人们的购票热情,一如喧腾的大都市。
这里,常有员工的书画展、摄影展,在俱乐部展览厅拉开序幕,祝贺的花篮都是工友、邻居所赠……
田心机车厂,机车动力之城,文化动力之城!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