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楚湘
我的老家在湘东名山婆仙岭下的山冲冲里,一个大屋场,七八户人家,以种田为生。田是山田,路是山路,隔山过坳才有另一个屋场。村里来往的外人不多,记忆最深的就是匠人。
来村最多的是剃头匠,每隔10天来一次。他,40多岁,提着个小木箱,挨家挨户给男人和小孩剃头。箱里工具很简单:剪子、剃刀、挖耳勺、耳刷,还有一块剃头布。看见他来,大人们在田里做事也会往家赶,拿张条凳放在阶基上,坐着就剃。他技术好、手脚轻,剃完还帮挖耳朵。我觉得有趣,有次也要挖。师傅说:“小孩子不挖。”我又哭又闹,师傅哄我说:“好,好,挖,挖。”他用毛茸茸的耳刷在我耳朵里转转,直捣得我怪痒痒的,格格地笑了。他做的是包工夫,工钱不多,一年才几块钱,或几升米。到年终,他就上门结账了。
我最想的是请裁缝匠。快过年了,家里要做过年新衣,裁缝师傅忙得很,要预约。父亲想出怪招:先打听裁缝做事的那家几天可做完,届时跑去拿回一两件裁缝工具,这样,裁缝师傅第二天准会到我家来。缝纫工具并不多:一竹尺,一剪刀,一烫斗,一熨斗,还有一个针包。线由主家自己买,裁缝匠一般是不带的。烫斗是一块不大的三角铁,插在炭火里烤热,烤衣服的边用的。熨斗象一只空心铁靴,腹中装炭火,师傅含口水喷在衣服上,用它熨一熨,妥妥帖帖。那时没有缝纫机,做衣服全靠手工。师傅裁缝手艺好,裁剪合体,做工精巧,方圆几十里是闻了名的。尤其是他用布条缠绕的扣子,圆滚结实,钉在缝制的对襟衫上,人穿着显得格外精神。
最感残忍的是劁猪匠、阉鸡匠。每年三四月,正是鸡鸭猪羊疯长的时候,劁猪匠、阉鸡匠就游走到村里来了。他们背着个小布包,里面裹着劁阉工具,谁家有猪、鸡要阉,就请他们上门。劁猪阉鸡都不打麻药,也没有止血棉,看了真有点毛骨悚然。阉鸡似乎好一点,工具小巧,就是一个类似掏耳勺的东西。匠人把要阉的小鸡摆放在膝腿上,扯去点鸡毛,用小刀划个口子,用小勺子掏出睾丸,抹一抹伤口,就完事了。鸡倒听话,一声不吭,我看它伏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相对而言,劁猪就显得更残酷。劁猪匠将猪放倒后,几个人将猪按住,便拿出明晃晃的三角刀锥拉开猪腹,用手在猪腹中乱掏,把“考子”(村里人都这么说)一抠,顿时,健全的猪就变成“太监”了。从此,它不会再发情,开始长膘,等到膘肥肉壮,就成了人们的美食了。
最实惠的是杀猪匠。寒冬腊月,多数家里要请杀猪匠,杀年猪。杀猪是村人盛事,买肉的、看热闹的都来了。杀猪匠抓着两只猪耳朵,帮忙的抓的抓脚,抓的抓尾巴,一起抬着往屠凳上放。杀猪匠迅速拿起杀猪刀,向猪颈部一刀捅去,猪血喷薄而出,涌入屠凳下盛血的大盆。杀猪匠在猪后脚上开个口子,将铁挺棍插进去,在皮下通几个部位,然后用嘴对着口子吹气,把猪吹得鼓鼓的,再用棒子猛槌几下,让气走匀。之后就去毛剔足,开膛剖腹,卸下内脏,砍肉成块。杀完猪,主家请吃杀猪饭,菜肴丰盛,小炒肉、溜猪肝、猪血豆腐、爆炒肚尖、红烧猪脚等等,简直就是个猪全席!杀猪匠除获取工钱外,主人还要送两斤肉,有时还送点“下脚”什么的;买肉也有优先,想要哪,就砍哪,肠肚心肺尽你挑。年前半个月,杀猪匠特别忙,有时一天要杀几头猪,因而获得的报酬也相当丰厚。
来村里的还有铁匠、补锅匠、织布匠、雕花匠……这些“历史匠人”,如今成了我心中永远的怀念。
(责任编辑 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