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县潞水镇农元村上塘组刘氏家族保存了一套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编修的族谱(第六修),谱序中收有周世钊先生写的一篇序文,题目是《刘玉香先生序》,序文内容如下(标点符号为笔者所加):
古之所谓俊杰雄伟之士者,岂必司民社,树勳名,弛骋一世之上哉?所谓隐逸高洁之流者,岂必有麋鹿卧林泉以自鸣其高哉?盖亦曰持独善之操,怀兼济之志,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箩而行,以求申其志,适于义而已矣,故或身处垄亩之间而心存尧舜之世迹,寄魏阙之下而与在江湖之滨思,非出位也,志不可易耳。事非遗世也,情不可禁耳。夫岂故为夸大诡异以欺世盗名者乎?茶陵刘玉香先生庶几能申其志适于义者也。
先生出闾里之间,承箕裘之荫,幼而岐嶷,长实谨恂。方弱冠之年,尝慨然有四方之志,而时方俶扰,有愿未偿,乃寄其趣于耕稼矿冶之间,劳其筋骨心神而不倦,非所谓隐居以求申其志者乎?其后感世变之方殷,常痌瘝之在抱,忧乡民之颛蒙也,则倡建学校,而瀹以新知;忧凶年之荐臻也,则更立社仓而拯其羸饿;忧九族之疏薄也,则新祠宇以敦孝友之风;忧贫民之失所也,则营铁厂以容失业之众,其有功于乡族者甚大。已而红羊历劫,铜马称戈,毒焰煽飏,群甿骚动,先生乃谘诹绅耆,号召农牧,指囷作饷,斩木为兵,而一乡之良善赖以安,外县之萑符无由入,其有德于斯民者甚厚。呜呼!先生之所试者小,其施于人者已于此。设所试者大,其兼济天下为何如也?今先生臂力方刚,健强犹昔,苟奋其蓄求所欲为,则驰骤高衢,尡耀一世,固欲操左券拾遗芥耳。而先生退然自处,淡然自甘,乐云水而侣渔樵,却浮名而避盈利,似欲与巢许同其风焉,先生之所志又岂常人之所及哉!今岁八月晦日为先生揽揆之辰,朋好争欲为之称觞祝暇,而先生不愿也。余谓先生无民社之寄而有济物之功,无隐沦之名而有高士之行,其风流所披,必有以立懦廉顽而化乎一世者。故乐而为之书,亦藉以寿先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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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己卯仲秋日 榖旦
国立东南大学文学士世教弟沩西周世钊惇元氏顿首拜稿
序文的作者周世钊先生(1897—1976年),字敦元,别号惇元、东园,湖南宁乡人,新民学会会员,教育家,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湖南省副省长。周先生于1913年至1918年就读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与毛泽东同学数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毕业之后,周先生抱定“教育救国”的宗旨,婉拒毛泽东、蔡和森参与社会主义青年团组建工作的邀请,于1921年赴南京国立东南大学教育学院教育系学习,1922年转入该校文学院研究中国文学,1927年毕业并寓居长沙。毕业之后,周先生先后在长沙明德中学、稻田中学、长郡中学、周南女中、妙高峰中学任教。周先生毕业于国立东南大学文学院,故而在序文中自称“国立东南大学文学士”。
周先生的这篇序文是应长郡中学的学生刘劼刚之请而写的。刘劼刚,名英骐,号慧同,今茶陵县潞水镇农元村上塘组人,先后就学于湖南育群中学、长郡中学、湖南大学工学院矿冶系。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刘劼刚在长沙求学,这一年的农历八月三十日是他父亲刘玉香先生的41岁寿诞,他便请老师周世钊先生写了这一篇序文。这是一篇为祝寿而写的序文,属于序文中的“寿序”。旧时,世代有交谊的人家的平辈子弟之间称“世教兄”、“世教弟”。在这篇寿序中,周先生谦称“世教弟”,可能是出于自己和刘玉香先生年纪相仿的考虑,而并不是说周、刘两家有世代交谊之情。
在这篇序文里,周先生盛赞刘玉香先生,视其为品德高尚,兼有济世之心并为此身体力行的“俊杰雄伟之士”、“隐逸高洁之流”。刘玉香(1899—1940年),名肇玕,号国维,是民国时期潞水有名的乡绅之一。周先生为刘玉香列举了不少功绩和事迹,其中在当时的潞水乃至茶陵影响较大的有两个方面:
第一、创建“民生坊铁厂”。据民国十四年(1925年)修订的《茶陵州志》记载,潞水的铁矿开采冶炼始于明末清初。清初,民间以木炭、风箱为原料和工具,掘地为窑炼铁,用这种方法炼成的铁,民间称为“狗脑铁”,多为民间自炼自用,并没有当商品来买卖。清朝末年,潞水开始出现了土炉炼铁。潞水地区以铁为商品而进行交易买卖的时代,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较之于土窑炼铁,土炉炼铁在工艺技术上有了明显的改进,因此,产量较高,日产生铁1吨以上。在清末至新中国成立的数十年之间,潞水大台竹子山、农园李家里,先后有李生年(平水人)、朱喜芳、朱卓球、刘玉香、张益生(江西人)、唐菊云、朱长英等人开办过铁厂。其中又以李生年在竹子山开办铁厂为潞水土炉炼铁之始,以朱卓球、唐菊云、朱长英开办的铁厂持续时间最长,而影响最大的则是刘玉香。
民国四年(1915年),今大台村和顺组人朱喜芳在李家里和清水庙坪开炉炼铁。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刘玉香继办李家里铁厂,并将铁厂命名为“民生坊铁厂”(至今还能看到残留的土炉)。民生坊铁厂和张益生开办的竹子山铁厂冶炼工艺比较先进,能将生铁加工炼成熟铁,然后,捶打成块状、圆饼状出卖,民间称这种铁为“土钢”。这两个铁厂年产量在80至250吨左右,茶陵县内生产农具所需的铁块基本上来源于这里。这种土钢很受用户欢迎,除在县内销售之外,还远销衡阳。当时,刘玉香开办铁厂的资金并不宽裕,便在乡内自行发行纸币。套用现在的话来说,这种纸币其实就是白纸条或者说购销凭证。刘玉香以个人名义担保它的信用价值,保证它可以在潞水范围内当货币流通使用。人们基于对这种纸币信用度的怀疑,纸币发行不久就遭遇了抵制,这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这种纸币便被政府禁止了。为了打开产品的销路,刘玉香以“家门”的名义,与县城刘自祥铁匠铺建立了长期稳定的供销关系。两家的合作模式是一家提供原材料,一家加工成产品出卖,两家之间使用刘玉香自行发行的纸币。
第二,组建和领导“潞水铲共义勇队”。大约从1929年开始,潞水农民运动兴起。这一年的5月,清水片的豪绅谭新炳被农会和农民自卫队处决。此举对潞水的豪绅震动极大,潞水的豪绅便以地方自治为名,继“清水铲共义勇队”之后于1930年初成立“潞水铲共义勇队”。1931年5月,农民运动高涨,“潞水铲共义勇队”首任队长陈森被农民武装处决,朱英才继任队长,但依然不能扑灭农民运动的烈火。在活跃于茶陵、攸县一带的红军湘东独立团配合下,潞水的豪绅及其武装力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这一年的8月2日,潞水铲共义勇队和豪绅纷纷逃窜到攸县白马洲。潞水的豪绅们于 11月25日召开会议,对铲共义勇队进行了改编。改编后的潞水铲共义勇队设立了监察委员会,刘玉香是5个委员中的一个。此后,潞水铲共义勇队在国民党第63师师长兼湘东反共清剿纵队司令陈光中的支持和配合下,有恃无恐,活动猖獗,对共产党及其革命活动,还有乡民的生产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危害,直到解放初期,潞水铲共义勇队才最后瓦解。在组建和领导潞水铲共义勇队的过程中,刘玉香只是5个委员中的一个,起的作用似乎很有限,但是,从他的友人段觉晓在1934年为他的父亲刘必德写的寿序(题目是《刘公必德先生中外七秩寿序》)中,我们不难发现,实际上,刘玉香所起的作用非同一般。文章是这样叙述的:“今方地方萑符未靖,正有赖玉香兄之筹划而图匡救,一乡人资为保障。”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