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忠诚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食盐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现代人把食盐视为平常之物,然而在过去,食盐可来之不易。食盐作为国家的战略物资,又是朝廷税收的主要来源,所以历朝历代朝廷都非常重视盐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管仲在齐国为相,为适应诸侯争霸需要,致力于富国强兵,于是兴盐铁之利,规定盐资源属国家所有,国家对食盐的生产买卖加以管理,开中国盐政之始。此后虽经朝代更迭,政策有些调整,但是对食盐的管理始终没有放松。
日本学者佐伯富对中国的近代盐政史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写下《清代盐政の研究》的著作。据他介绍,当时的行盐(即食盐的运输与销售)地分为长芦盐、河东盐、山东盐、淮北盐、淮南盐、四川盐、两广盐、两浙盐等多个区域。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大部分区域属于淮南行盐区。
湖南不产盐,历代朝廷规定湖南“例食淮盐”。只是对靠近广东省界的南部十余县,恩准从广东进盐。各地行盐渠道各异,朝廷有定规,地方史亦多有记载。《郴州府志(万历)》有这样一段描述:“天下产盐之地有三,为海为井为池。行盐之商有三,或舟或舆至肩挑背负,而利已未矣。郴属万山环集,与粤接者尽皆崇岗峻岭,舟车弗通。而郴宜永宁四州县地近粤之乐昌,遂食乐昌西河埠盐。桂东桂阳地近仁化,遂食仁化之城口埠盐,历来俱系楚民食盐,粤商销引,此定例也”。《酃县志(同治)》亦有食盐贩运的记述:“酃邑例食粤盐,来自广东韶州府仁化城口埠,以酃邑与桂东桂阳皆地近仁化也。舟辑不通,山径险峻,历系县民由城口肩挑回县零卖,并无商店,亦无包数”。茶陵县隶属长沙府,志书没有盐政的记载,察其当时广东担盐蔚然成风,应亦属粤盐的范畴。而至攸县,则是淮盐区无疑。《攸县志(同治)》记载:“盐之为利博矣。以蜀广浙诸处言之,均不及淮额,故两淮独当天下之半。攸邑属东南境,距真杨通泰等州亭户之区几四千里,而江商每岁行引,近江而上者,洞庭以南皆淮引所行,故攸邑食盐历系淮引至。攸距岭南乐昌仁化等处千里而近,粤盐由郴桂陆运与贩者,亦不敢越境。考诸宋史,如江西虔州(现赣州),官盐自淮运至,而虔人兼食岭南盐,然则地利之便,太平之世,固未尝过,为厉禁也”。文中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舍近求远吃淮盐的不满与无奈,然而摄于盐法的威严,不得不遵规执行。
朝廷划定的销售区域并不一定合情合理,类似攸县的情况比比皆是。“诸州县偏远,两淮盐不至,强而行之,官商且交困”,故这种制度有时候也会受到冲击。淮盐路途遥远,常常供货不及时,官府为了牟取更多利益,也有掺杂使假的情况,“湘民亦恶之”。于是,除朝廷划定的“两广盐”(即粤盐)销售区外,其他地方亦有赴广东挑私盐入湘的现象,这样便有了湖南进入广东盐道的雏形。
自南宋至民国,湘南各县百姓纷纷南下广东连州、仁化等地挑盐,盐道遂成为常道。于是便有了拓整路面、修沟排水、置亭休憩的善举。永兴县的盐道上有一段经过江下洲,十分险要。当地一位寡妇的独生子曾经在此处跌入河中淹死,这位寡妇便倾家荡产要将这段路改造好。硬是在绝壁上凿了七个洞,把石条插入洞中,然后铺上木板。从此这里有了一条行走自如的栈道。
古盐道历经变化,到清代,由湖南通往广东的盐道主要有四条:第一条是骑田岭道,自郴州出发,跨过骑田岭,至宜章,到广东边镇坪石,再沿武水河达乐昌,茶陵县的盐客多走此道。第二条是南风坳道,从蓝山县进入广东连州,是永州至连州的重要通道。南风坳是这一通道上具有标志性的关卡。此道蜿蜒于山岭间,多处为青石板铺就,宽5—6尺。自永州城至连阳粤盐总埠,全程550里,是湖南盐客行走最多的盐道。第三条是顺头岭道,自郴州到宜章,经梅田越两省交界的顺头岭,抵到连州星子镇,再往连州。第四条为风门坳道,此道由湖南桂阳县(现为汝城县)过风门坳,到达广东省韶州府所辖的仁化县县城城口。炎陵、桂东盐客多走此盐道。
湘粤盐道途经五岭,山高林密,人烟稀少。盐客成群结队,少则数人、数十人,多则成百上千,队伍浩浩荡荡。“贫民负者以为生者,近数万人,衡湘奔走”,既将湖南农特产品运往广东,又将岭南食盐转运至湖南腹地。1936年,粤汉铁路开通,不久湘桂公路修成通车,盐道嘎然沉寂下来,热闹了几百年的湘粤间的盐道结束了历史使命,自然废除。如今,蓝山县、汝城县、宜章县分别仍存古盐道旧貌数段。
“一根扁担三尺长,走过桂东走桂阳。吃过几多冒菜饭,睡过几多老板娘”。这是炎陵县盐客们传唱的一首山歌,歌词中“吃冒菜饭”道的是实话,至于“睡老板娘”,似有吹牛之嫌,顶多是性幻想罢了。其实,“最难莫如担南盐”,挑运粤盐需要长途跋涉,来往一次,视路程远近,少则半个月,多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沿途道路崎岖,十分艰辛。“为人莫担盐,半月当一年”,来回半个月,就当得一年的辛劳,可见其中的苦楚。
过去,无田可耕的的农民,到广东担盐亦是谋生的手段,即使有田可耕的农民,也会利用农闲时间赴广东担盐一、两回,赚点力资,以补贴家用。盐客去广东,并不是空手而去,而是事先收购部分广东市场需要的农副产品,如家禽、禽蛋、茶油、苎麻、药材等,到达目的地,先将这些产品销售,再换食盐挑回。为了节省开销,盐客的米、菜都得自己带上。晚上住宿下来,量米做饭,就着自带的剁辣椒、豆腐乳开餐。盐客的住宿非常简单,每两人一床被子,草垫子往地上一摊,就算是床铺了。夜里少不了蚊子、臭虫、跳蚤的侵袭,但是人走得太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第二天天不亮,又得做好早上和中午的饭,赶着上路。百把斤的担子压在身上,一天的行程都在六十里以上。
盐道上少不了关卡,有些是官家设立的,荷枪实弹,人枪二三十不等;有些则是地痞流氓所为,几杆枪、几把刀、几根梭镖,拦路要钱。一般每担盐索取一吊、两吊钱(当时的币制是五十个铜元为一吊,六吊抵光洋一元)。为了逃避关卡,盐客常筹钱请当地人带路“绕卡”,碰上私卡,有时也会以武力解决,闯关过卡。繁华的盐道上亦有“黄、赌、毒”,尤其是鸦片烟馆多。有些盐客走累了,到烟馆买棵鸦片泡吃,起初吃了力量倍增,人分外有精神,久食就会成瘾,也就种下了祸根。
清末民初,粤盐的价格为每百斤50至60个“小银毫”,约合415块光洋,每一担盐回家销售之后,会有两三块光洋的赚头,这对于贫苦的百姓来说,不啻一个天文数字。所以尽管要忍受超强负荷的劳累,冒土匪打劫、客死他乡的风险,许多迫于生计的农民还是勇往直前,抗起扁担南下。
广东担盐已经成为历史,这是先辈们用肩膀和脚板创造的人间神话。高高的南岭山中,还留存古盐道的遗迹,随着风雨的侵蚀已逐渐湮灭;多少悲壮、性酸的故事,也随着岁月慢慢流逝。 时代在前进,社会在进步,然而,前人自强不息的精神却不会磨去,一代一代留了下来。它印刻在脑海里,流淌在血液中,给我们无穷无尽的力量。
(责任编辑:钟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