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邵桂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自古亦然。可是,我在浏阳市谭嗣同祠和谭嗣同故居参观时,看到梁启超赞誉谭嗣同为“戊戌政变第一完人”的题词,后来,阅读收入《湖湘文库》的《谭嗣同集》等著作,也深深感受到谭嗣同无愧于“完人”之誉。
一
清代学者张潮在《幽梦影》一书中说过:“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也就是说人生很难文武都精,难能可贵的是谭嗣同做到了学文习武皆精。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一文中对他的评价:“能文章,好任侠,善剑术。”
谭嗣同“能文章”,是在文学史上留了名的。钱基博著《现代中国文学史》介绍:“嗣同则治王夫之之学,喜谈名理,谈经济,及交启超,亦盛言大同,著《仁学》。”朱东润主编长期作为高校文科教材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节录谭嗣同的《仁学》作为范文。其中“君也者,为民办事者也;臣也者,助办民事者也。赋税之取于民,所以办民事之资也”,今天的读者也不得不惊叹作者思想的先进性。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以“谭嗣同冲决罗网的笔锋”一语,评论他的文风。文如其人,人品决定文品,谭嗣同在《仁学•自叙》中就明确提出:首先要“冲决利禄之罗网”,然后要冲决“俗学若考据、若词章”“全球群学”“君主”“伦常”“天”“全球群教”之罗网,“终将冲决佛法之罗网”。毛泽东早年也是以“冲决一切现象之罗网”评价谭嗣同的。
谭嗣同“善剑术”,先师从通臂猿胡七学锏,胡七告诉他学双刀不如学单刀,单刀易精又便于携带;后师从大刀王五习武,练就一身武功。谭嗣同祠纪念馆称大刀王五:“是华北有名镖师侠士,武艺高强,更精单刀。性刚烈,喜锄强扶弱,与嗣同成莫逆之交。”在谭嗣同祠纪念馆展板上,陈列着浏阳籍全国知名剧作家欧阳予倩对谭嗣同武功的回忆:“他于文学之暇,喜击剑,会骑马,我曾见他蹲在地上时,叫两人紧拉其发辫,他一翻身站起,两人都摔了一跤……我还是小孩,当时见之,刹那引起好奇心。”可见,,谭嗣同武功非同一般。
没有能文能武的人生经历,面对维新变法失败,谭嗣同何来从容就义的英雄壮举。
二
古人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说的读书人要走出书斋,既要读书,也要接触社会和自然。毛泽东早年说过:“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其实,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能做到这一点的读书人并不多见。谭嗣同可说是读书走路并行的。
谭嗣同先后在多位名师教导下潜心读书。1874年,9岁时拜欧阳中鹄为师,开始接触船山学说。1877年,12岁时又在涂启先门下,系统学习中国典籍和自然科学。1888年,23岁时还师从刘人熙研究船山学说,广泛阅读介绍西方科学、史地、政治书籍。谭嗣同的几位老师都是著名学者:欧阳中鹄举人出身,以培养人才为终身之职;涂启先创建了围山书院,又在岳麓书院担任过教职;刘人熙进士出身,官至广西道台。名师出高徒,谭嗣同能在文学史上写下一笔,也就在情理之中。
1884年,19岁的谭嗣同开始外出游历访学,期间虽有中断,但前后仍延续了10年,直到29岁时止。据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一文中记载:谭嗣同“来往于直隶、新疆、甘肃、 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察视风土,物色豪杰。”10年奔波,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谭嗣同在《三十自纪》一文中,对10年旅程的计数:“合数都八万余里,引而长之,堪绕地球一周。”10年漫游社交,接触了学人名士,了解了社情民意,亲近了自然,增长了见识经验,特别是清醒地认识到了清王朝统治的腐朽和人民的疾苦。归来静思,他在《三十自纪》一文中感叹:“风景不殊,山河顿异;城郭犹是,人民复非。”
明代学着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一书中说:“胸中无三万卷书,眼中无天下奇山川,未必能文,纵能,亦无豪杰语耳。”谭嗣同拜师读书,但非闭门求学,胸中既有“三万卷书”,眼中又有“天下奇山川”,甲午战败,故能挥笔写下传诵至今的名句:“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对此,何妨以“豪杰语”论之。
三
谭嗣同以不足34个春秋的短暂人生为国尽了忠,自古忠孝难两全,难得的是一代英雄也竭力行了孝道,为忠行孝力求两全。
慈禧太后发动政变,谭嗣同原是可以从容逃命的,但他选择了走向刑场。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一文中介绍:谭嗣同来到“日本使馆,与余相见,劝东游,且携所著书及诗文辞稿本数册、家书一箧托焉。曰:‘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他劝梁启超赴日本避难,并托以手书文稿。当日本志士劝谭嗣同也一同赴日时,他慷慨陈词:“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谭嗣同让他人做“行者”“以图将来”,自己做“死者”“以酬圣主”,更重要的是昭示后人。由此表明,时至近代不独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所以,杨度在《湖南少年歌》中才敢于口出豪言:“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临刑前,谭嗣同还在监狱的墙壁上题诗,其中一句为:“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常言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为警醒国人继续变法而从容走向死亡的谭嗣同,后人未忘其报国之志和醒世之功,题写的联语“壮矣维新欲杀贼而未回天终成国恨,快哉喋血屹昆仑以昭肝胆长醒吾民”,是谭嗣同为国尽忠的真实写照,现置于谭嗣同故居后堂。
谭嗣同早年丧母,参与戊戌维新变法时,其父谭继洵为朝廷一品大员。为了不牵连父亲,他在被捕前摹仿父亲的笔迹,写了几封父亲致儿子的信,以父亲的语气,教训谭嗣同不忠不孝,并提出断绝父子关系。事后,在那动辄株连九族的时代,谭继洵果然因这几封信而只罢了官,并无其他追究,得以率眷属回浏阳老家居住至1900年病逝,享年78岁。谭嗣同没能为父亲送终,反而使白发人哭黑发人,就孝道而言实为憾事,然而,他在为了国家民族的复兴,连性命都不要的情况下,还设法保全父亲不致受到株连,行孝也是竭力了,可谓人间至爱之“大孝”。如此,也算是忠孝两全了,或者说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忠孝两全。
谭嗣同虽然生命历程短暂,但人生难以两全之事,他都尽全力追求完美,获得了“戊戌政变第一完人”的美誉,因此,杨昌济断言:“谭浏阳英灵充塞于宇亩之间,不复可以死灭。”一百多年来的历史,证明了杨氏所论不是虚言。1913年,浏阳人民为了纪念他,修建了谭嗣同祠。1958年,湖南省人民政府将谭嗣同祠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现已辟为谭嗣同纪念馆。1996年,国务院将谭嗣同故居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谭嗣同纪念馆生平事迹陈列最后一部分《结束语》的最后一句话是:“历史将永远记住谭嗣同这一光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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