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泽贤
千百年来，我们的先辈用各种方式怀念始祖炎帝，历代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也通过祭祀的形式表达对他的崇敬。据有关史料记载，早在唐代，朝廷就开始了对他的祭祀，其后，宋太祖赵匡胤则于乾德五年（967）在其陵墓近旁建庙致祭，每3年一次，成为定例，自此历朝就没有间断过。然而，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到目前为此，明以前历代官方祭祀炎陵的具体情况，均缺乏详细的文献记载，或有记载而没能留传下来，因而我们知之甚简，至于祭祀的祭文，也不曾留下片言只字，实在是一大憾事。
现今，我们所能看到官方最早的祭炎陵文，便是明太祖朱元璋告即位致祭的这一篇了。正因为如此，这篇祭文就显得非常珍贵。他在祭文中讲了些什么？对我们民族始祖采取了怎样的态度？是值得我们认真研讨一番的，此其一。再者，关于告即位致祭的时间问题。据后来明宣宗告即位的御祭使曾鹤龄说，“神农氏教民耕稼，蜡祭、医药、交易之事，开万世衣食相生相养之源，故凡有天下者皆祀之，而新接位者则告焉，示不忘本也。”（《炎陵记》明•曾鹤龄）曾氏指出，历朝新即位的皇帝都在即位时向始祖炎帝神农氏告祭。事实也的确如此，明、清两朝皇帝除明太祖外，其余的都在即位的当年就到炎帝陵告祭。我们知道，朱元璋是1367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十二月正式即皇位的，按曾鹤龄说，则他就应在当年派御祭使到酃县（今炎陵县）去告祭，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朱元璋竟拖延了好些时间，直到1371年(明洪武四年)才得以进行。朱洪武告即位祭炎陵为何姗姗来迟？这绝不是偶然的疏忽，其中必有缘故，这也是一件具有探讨意义的事，此其二。
要弄清上两个问题，我以为只有从明朝建国时的政治历史背景中去考查，方能找到答案。
朱元璋为什么没在即位当年祭祀炎陵？这正是朱元璋不同于那些平庸皇帝之处。他不循旧章办事，不陶醉于眼前的风光。朱元璋认识到，一切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决定，告即位祭祀炎陵还不是他当下最迫切的任务。原来，新政权虽然建立了，但全国的统一还远没有实现，更谈不上巩固。其主要对手元统治者虽已基本打垮，但元顺帝仍在几支地主武装的支持下盘踞在元首都大都，尽管是在苟延残喘，只要他存在一天，就存在元朝反攻复辟的威胁；再者，各地的割据势力也没有完全削平，被朱元璋翦灭的多支大小不一的义军，也没有从内心里完全臣服。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应花精力去考虑祭祀炎陵一类事务，而是把力量继续用在剿除敌对的残余势力上。为此，他发动了一系列的军事进攻。洪武元年七月，攻占了大都，元顺帝逃往上都开平（今内蒙正蓝旗东）；洪武二年四月，平定陕西，顺帝逃往漠北；洪武三年四月，顺帝死于应昌（今辽宁克什克腾旗西）。至此，主要的敌手终于彻底完蛋，一些残余的割据势力也被打败，新王朝初步站稳了脚跟（明王朝统一全国是洪武二十年平定辽东才最后实现的）。朱元璋认定，此时才是他告即位致祭始祖炎帝的时刻了。
尊宗敬祖本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普通百姓若遇什么重大事情尤其是喜事，都要告祭先祖在天之灵，感谢先祖培育之恩，请他们分享子孙获得的快乐。同时，人们认为先祖的灵魂是有神异的。告祭先祖也是寻求他们的护佑。帝王告祭始祖当然也包含了这两项意愿，但其更主要的目的则是通过祭祀确立自己是炎、黄事业合法继承人的地位，以利于政权的巩固。中国古代王朝的更替，有的是武力夺权、有的是宫廷政变……但不论采取何种手段，代之而起的后一个王朝都宣称自己是炎黄子孙，是“恭承天命”来“立纲陈纪”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新朝的重要事情之一就是向宗祖神灵告祭。根据中国封建宗法制度，家庭、诸候、皇帝的位置必须由嫡长子世袭。同样，也只有嫡长子才有主祭始祖的特权。谁主持了宗庙的祭祀，谁就是合法的、正统的继承人，也即家庭、诸候、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这样，朱元璋在即皇位后的第4年即公元1371年才派了国史院编修雷燧为御祭使，从南京跋涉千里赶到了酃县鹿原陂向炎帝陵举行了追告的祭礼。
明太祖告即位祭炎陵文是一篇颇具特色的文字。（祭文附后）一开始他自报家门。朱元璋原本是皇觉寺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僧人，最后竟登上中华帝国皇帝的宝座，实在是一个奇迹。然而他并不像中国历史上某些开国皇帝那样故弄玄虚，编造诸如金童、佛勒下凡一类神话，自欺欺人，愚弄百姓，而能坦陈自己是出身于“草野”的“庶民”，表明其内心还有“庶民”的位置。接着秉告自己获得大位的经过。概述为“当有元失驭，天下纷纭，乃乘群雄大乱之秋，集从用武……遂平暴乱，以有天下。”读这节文字，想象元末明初群雄割据的局面，就能理解“集众用武”、“遂平暴乱”的具体内容。争斗是那么激烈，天下得来不易，朱元璋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不愧为开国之君。行文实事求是，没有特别炫耀，也没有过分的谦逊。再次，赞炎帝开创天下的功绩，表达对他的仰慕，情恳意切。末尾阐述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前来告祭，祈求赐福。祭文不长，但都是有的放矢，比起后世一些帝王照章办事几句应景文章的告祭文不知要强多少倍。朱洪武通过告即位追祭，向普天下的人传递了一个信息：战乱已经结束，现在是偃武修文，建设我们始祖炎帝开创的世世子孙“生于斯、息于斯”的新家园的时候了。显然，刚刚赶走了一个实行民族压迫政策的封建统治者，朱元璋的告即位祭祀，对增强炎黄子孙的凝聚力、对巩固新王朝的统治都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
附：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太祖朱元璋遣国史院编修雷燧告即位致祭炎陵文。
朕生后世，为庶民于草野之间。当有元失驭，天下纷纭，乃乘群雄大乱之秋，集众用武，荷皇天后土眷祐，遂平暴乱，以有天下，主宰庶民，今四年矣。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蒸民主，神功圣德，垂泽于今。联典百神之祀，考君陵墓在此，然相距历年久远。朕观经典所载，虽切慕于心，奈秉性之独愚，时有今古，明俗亦异。仰惟神圣，万能世所法，特遣官奠祀修陵，圣灵不昧，尚祈鉴纳。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