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 枚 张志明
近年有醴陵人士撰文,说醴陵古安乡酿过北魏“贡酒”——“乌程酒”;而醴陵人士王泰诚撰《醴陵地名考》(下简称《考》文),说:乌程酒“不是产自醴陵的安城乡”。孰是孰非?
近来,我特意查阅了大量的古代史志和古诗词文,得知乌程酒的产地有如下几说:“一说在豫章康乐县(今江西省万载县),一说在吴兴郡湖州乌程县(今浙江湖州市)”(可见宋窦苹《酒谱》,石祥编著,华书局出版;网络);西晋张协《七命》:“荆南乌程,豫北竹叶。”其下《昭明文选》疏注,援引南朝盛宏之《荆州记》说(以下简称《记》文):“渌水豫章康乐县,其间乌程乡,有酒官,取水为酒,酒极醇美,与湘东酃湖酒,年常献之,世称酃渌酒。”豫章:郡名,汉置,郡治为江西南昌。康乐县:原晋人谢灵运承袭之封地,今为万载县。湘东:指衡阳县东的湘东郡,其郡乃三国时吴置,“晋因之”。酃湖:在湘东郡酃县,不是今酃县(炎陵县),今酃县宋嘉定四年是从原茶陵县分析出来的,取古“酃县”名。而酃湖酒,又叫“酃酒”“醽醁酒”“酃渌酒”。
醴陵有人士便根据《记》文和《七命》句等推断:醴陵古安城乡也酿过与湘东“酃酒”媲美的“国酒”——“乌程酒”(另说“酃渌酒”)。史志能如此证实吗?
为了弄清上述问题,需首先明了《记》文的正误取舍和“荆南”名酒产地的真伪。先说“荆南”。《辞典》注:荆南,指荆州以南,泛指南方。所以“贡酒”产地指向难以明断,虚泛不实。但按《酒谱》“乌程于九州属扬州”等句而言,似乎指在“湖州”一说为准。上古时代将中国分为九州,扬州是其中之一。它“包括长江下游的江苏、浙江、安徽等地”;若按唐方镇(至德元年,即公元757年)设置,其辖镜“相当于湖北石首、江陵以西和四川垫江、丰都以东的长江流域,及湖南洞庭湖以西的澧、沅之水一带”(《辞海》),可见不含醴陵。
次谈《记》文的正误取舍,并由此论说醴陵古安城乡酿过“乌程酒”或“酃渌酒”与否。《考》文认为:《记》文是讲《荆州记》(卷三)有关桂阳郡郴县的内容,且之前还有一句话:“桂阳郡,东界侠公山下渌溪,酒官常取此水为酒”。再是三国时的《水经》和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及《湖南通志》(下简称《经》文、《注》文和《通志》)都有类似记载:郴县渌水出自东侠(侯)公山,入耒水,谓“程乡溪”,郡治酒官,在山下酿成“程酒”,“献同酃也”。《考》文从而认为《记》文将醴陵“渌水”和郴县“渌水”相混了……可我近查网络有关文献记载说:“渌水出豫章康乐县,其间乌程县(本文笔者按:疑是‘乡’字),有井,官取水为酒,与湘东酃酒常献之”。这里言官取井水为酒,且无“世称酃渌酒”一句。网上还有关于“长沙郡有酃湖,取水为酒,极甘美”的记载,显然这里讲的是关于古酃县和醴陵的取渌水酿酒的事。酃湖位于湘东郡酃县,原属长沙郡,是三国时吴太平二年从长沙郡析出来的(将长沙郡分为衡阳、湘东两郡),晋、刘宋、齐“因之”,只是郡治有变:初为“酃县”,宋为“承阳”(见《读史方舆纪要》)。醴陵县设于东汉(析临湘县的醴陵乡而设),属“长沙郡”。醴陵渌水之南源(今有醴陵人士称“正源”)的确出自豫章康乐县(今江西省万载县)。陈桥驿译注,王东补注的《水经注》(下简称“陈注”,中华书局 2010年再版):“漉水今称渌水,湘江支流,发源于江西省万载县,北流入湖南省浏阳县境,至株洲市渌口注入湘江,全长仅160公里”。陈立耀主编《渌水流韵》所述渌水正源、流域大体如此,只是流程里数稍异(后者为183.3公里)。
简而言之,《记》文和前述网络上有关醴陵渌水“南源”(或“正源”)的叙述是正确无误的。但后者写的是湘东桂阳郡的事。又据其它缘由,“其问数句似乎有待推敲,宜作适当修改,归之于桂阳郡郴县‘耒水’”。至于醴陵渌水可按“陈注”行文,置于长沙郡内相应方位。立此结论,主要有下补述理由:
一是“乌程酒”酿自“乌程县”(乡)。《太平寰宇记》、《吴地理志》等相当多的古史(志)记载:浙江省吴兴郡(今浙江省湖州)产美酒——“乌程酒”。相传该县之所以名“乌程”,是因为擅酿美酒的乌、程二姓(家)居此;另说北方程林避战乱,来到湖州“下菰”,利用霅溪水、夹岸的箭箬……酿成美酒献给始皇。始皇宠之。而程林只商不仕,头戴乌巾,故而其人名命之为“吴巾程林”,其酿的酒谓“乌程箬下酒”,“下菰”被命为“乌程县”。此二说虽异,但都没有离开吴兴郡。所见史志和不少古诗词写及的“乌程酒”的产地大都指湖州(下面将详细谈及)。说江西万载县产“乌程酒”仅见于《酒谱》新注和当今网络。其注和网络有关说法也许凭《记》文而言。“其间”康乐县或渌江流域有“乌程县(乡)”吗?若有,则酿成的美酒应该是“乌程酒”,而照《记》文“年常献之,世称酃渌酒”来判断似乎是“乌程酒”以外的另一种酒——“渌酒”。取衡阳县东的属湘东郡酃县的“酃湖”水酿成的美酒叫“酃酒”(也叫“酃湖酒”),那么取发源于康乐县的“渌水”而酿成的美酒自然叫“渌酒”,因为“年常献之”,故而“世称酃渌酒”。在这里,“酃渌酒”似乎是两种酒的共称。由此联想:《记》文是否记录有误?衡阳东湘东郡酃湖酿的“酃酒”“醽醁酒”“醽渌酒”:用深八尺、湛然绿色的湖水酿成的酒,酒味极醇美,又是绿色酒,故以称之,其中“醁”含酒色绿和酒醇美之意。(见《湘中记》、《清•一统志》、《湖南酒文化》)。 “世称酃渌酒”,是否网络集录者同笔者我一样发现原《记》文有误?如果事实如网络记忆,那末其美酒可称“乌程酒”,只是其酒是用井水酿成的,与一般所说用溪(渌)水酿酒不符。是有醴陵人士所说的另一种酒——“酃渌酒”吗?笔者前面已述及否定缘由。再是《考》文曰:“查《江西通志•食货志》记:《豫章志》云:‘今无佳酒’。《昭萍志略•食货志》物产中记:‘酒有二种,一曰烧酒……一曰水酒’”。醴陵古安城乡早已归属萍乡,由此引录可知醴陵安城乡未曾酿过“乌程酒”(或“酃渌酒”);其乡属醴陵县时,名称一直未变,醴陵自东汉置县以来,虽然有“侯国”“县”“州”之变,但“醴陵”二字沿用无异。可见醴陵安城乡未曾酿过“乌程酒”。在这里顺便谈及:有醴陵人士说:“酃渌酒”,是醴陵美酒,其中“渌”字含有作者盛宏之深厚的渌水情怀。这话值得再三推敲:妥否?酒名,是酒家或酒家请人所命,《记》文所谓“酃渌酒”是“世称”,何来述录者之深情乎?
二是与“酃酒”一样“年常献之”的美酒,笔者所见的史籍,大都指的是“程酒”(“程乡酒”)。吴兴“乌程酒”秦时便成为“贡酒”。从清代吴伟业《赠申下司农青门六十》诗句“扁舟百斛乌程酒,散发江湖只醉眠”来看,这酒延续到了清代,在何时依然是贡酒呢?笔者暂未见到有史料予以明确记载。从《记》文来看,至南朝似乎还是“国酒”。但如果《豫章志》“今无佳酒”句无误,那么与“酃酒”“年常献之”的事就谈不上了。“酃酒”,于三国时便著名,东晋咸安元年初荐于太庙,独领魏晋南北朝300年的国酒风骚,有说其酿酒历史达三千年。《晋书•简文帝传》、瞿元良《中国酒典》、《湖南酒文化》都说“程酒”,为古代郴州贡酒……可追溯到西汉,至今酿酒历史超过两千年;而《酒谱》说“程乡有千日醉,饮之,至家而醉,昔尝置官酝于山下,名曰‘程酒’,同酃渌酒献焉”;前文提及的郦道元《水经注》也记录了“程酒”和“酃酒”“献焉”的史实。
三是有醴陵人士所援引的唐诗,不能证明醴陵古安城乡酿过“乌程酒”。唐•李贺和羊士谔的诗所涉及的乌程酒都产自浙江吴兴郡(今浙江湖州)。李贺《拂舞歌辞》第三、四句:“尊有乌程酒,劝君千万寿”。这首诗是讽刺宪宗求神仙服丹药的。“尊有”四句说:饮酒自娱比妄求神仙乱服丹药好多了。上录诗句下,《李贺诗集》(人民出版社)注疏者叶葱奇引用《郡国志》:“古有乌氏、程氏居此,能酿酒,故以名县”,说明吴兴郡乌程县命名之来由。
唐羊士谔《忆江南二首》其二:“曲水三春弄彩笔,樟亭八月又观涛。全罍几醉乌程酒,鹤舫闲吟把蟹螯。”其“几醉”的“乌程酒”,还是指酿于浙江湖州的“乌程酒”,其写到的事也是发生在汇有源自吴兴的桐溪水的浙江(钱塘江)东流于鉴湖口上的事。
此后历代不少诗词,如苏轼《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之二,首联“但有尊中箬下,何须塞上西征”,元张宪《白苧舞词》“急管繁弦莫苦催,真珠剩买乌程酒”等,都是写的“箬下酒”,笔者至今还未见到有一首(阕)诗(词)是写豫章康乐县乌程乡和醴陵古安城乡什么“乌程酒”的。《湖南酒文化》记录了湘省如郴县、湘潭、汉寿、长沙、常德等县(市)的名酒史料,也辑录了相当多的古代写及美酒的诗词,涉及到了不少美酒。如酃酒、程酒、松醪酒、洞庭春酒、常德崔氏酒等名酒,但就是没有见到写醴陵、醴陵古安城乡所谓美(名)酒的一鳞半爪。
此番原因何在?一言之蔽之:根据至今所见史志诗文看来,醴陵、醴陵安城乡自古以来无名酒,更无可与“程酒”、“酃酒”和“乌程酒”媲美的堪领一朝酒风骚的“贡酒”。研究历史者应该平静、忠实地撰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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