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立新
崇祯十年（1367年）正月初十，旅行家徐霞客由桥头（今江西省莲花县三板桥乡村里）沿西南方向的村道进入茶陵州（今茶陵县）。按徐霞客的计划，这一天，他要取道界头岭，经毗塘、光泉等地，抵达现在的高陇镇艻市村渡口，乘船南下游览茶陵州城及灵岩、云阳山、秦人洞等景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翻过界头岭，到达如今的秩堂乡之后，徐霞客改变了计划，“命舆人迂道由皮唐南入皮南”，顺道游览了“黄雩仙”，“索饭于道士”，然后，才赶赴艻市村。徐霞客把这一天的游览经过写进了《江右游日记》，这是《江右游日记》中的最后一篇日记。
“黄雩仙”，现在写作“皇雩仙”，位于秩堂乡东坑村，是茶陵现存最早的道观之一，始建年代不详。按明清两代的《茶陵州志》（以下简称《州志》）记载，这一座道观最初叫“雩仙”，是当地民间求雨的场所。孝宗时期（1163至1190年），有一年，浙江东部至江西境内久旱不雨。按当时的惯例，朝廷要派遣大臣到各地有“龙王潜藏蛰伏”的名山大川去祭祀求雨，但是，求而不应，旱情无法纾解。恰好，当朝驸马都尉、秩堂沂江人谭斗南回家祭祖，当他知悉这个信息之后，马上将自己所作的《里居山水图》用快马驿递的方式进呈给孝宗。《里居山水图》画有雩仙，孝宗皇帝根据驸马的提示，知道雩仙是有名的求雨场所，于是，在宫中对着画上的雩仙祷告求雨，结果是“雨应时至”。孝宗皇帝一时高兴，“敕建祠泉旁，遣官报祀”，钦封雩仙为皇家道观，曰“皇雩仙”。据说，这就是皇雩仙之名的来历。在此之外，贵为当朝皇帝的宋孝宗赵眘，还“赐以诗纪其灵迹，镌石尚存”，诗曰：
仙鹅飞去是何年，灵迹犹存古岭边。藤老龙蟠疑护法，山幽禽语似谈禅。手攀古木身忘俗，口吸清泉骨欲仙。邻叟不知唐世远，犹言谢母旧因缘。
徐霞客记载说，他从桥头出发，沿西南方向步行十里，“登一冈，是为界头岭，湖广、江西分界处也”。界头岭是一个大致呈东西走向的小山岗，位于现在的江西莲花县三板桥乡金家屋组与湖南茶陵县秩堂乡晓塘村塘下组之间。大约从战国中晚期开始，这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山岗一直是湘赣两地之间的“分界处”，故而有“界头岭”之称。战国中晚期，荆楚势力用军事手段将南方原居民之一的扬越挤压到今江西境内，占据湖南全境，界头岭成为荆楚东南方面的边界之地，2014年湖南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晓塘越楚古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在这里修建的。“界头岭”之名流传至今，是三板桥、秩堂两地乡民熟悉的一个地名。界头岭还有一个名称：“吴楚雄关”。其实，这是咸丰六年（1856年）雷寿南、赵焕联修筑的城堡的名字。当时，为了抵御太平天国军队由江西入境，他们在这里主持修筑了一座城堡，城堡上的匾额题名为“吴楚雄关”。五代十国时期，马殷建立的楚国与杨行密建立的吴国在这里交界，这是吴楚雄关之名为“吴楚雄关”的主要原因。
秩堂乡与江西莲花、永新两县比邻，两者之间的分界岭，其主体部分大致呈南北走向，位于秩堂乡东面，在历史上，这座界岭的第一个名字叫“茶山”。到明代，茶山易名为“景阳山”，景阳山的主峰叫五佛岭，位于秩堂乡田湖村胡家坊与永新高溪乡店屋之间。大概是方言的原因，徐霞客把这座山写成了“午家山”。景阳山南起原小田乡黄草村的艾子龙，即徐霞客所说的“崖子垅”，折而向北，到今合户村茅竹坳一带分出一脉转而向西，成为一道近于东西走向的小山岗；界头岭是这道小山岗的一部分。
过了界头岭之后，徐霞客直奔“皮唐”。“皮唐”即现在的毗塘（又写作“毘塘”）村毗塘。《州志》在《传疑》部分记载说，毘塘有一处大水塘，水塘中有神龙潜伏，平时隐伏于水下，难得一见，而一旦出现则波浪大作，风雨随起，云雾弥漫，往往竟日不散，当地人称之为“灵塘”。大约从北宋开始，谭姓居民自沂江大傅迁徙而来，在灵塘边择地安居，建立村庄；新建的村庄邻近灵塘，因此有“毘塘”之名。
来到毘塘之后，徐霞客一路向南直达皇雩仙。
从《江右游日记》的描述来看，徐霞客游皇雩仙的路线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东坑水库修建（东坑水库修建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1971年）之前民间朝香的路线一致，即由毘塘出发，向南经马首、圳边，进入东坑（今东坑水库库区），再沿山谷攀援而上，抵达皇雩仙。徐霞客描述的路线是这样的：
……遂命舆人迂道由皮唐南入皮南，去界头五里矣。于是入山，又五里，南越一溪，即黄雩下流也。遂南登仙宫岭，五里，逾岭而下。望南山高插天际者，亦谓之界山，即所称石牛峰，乃永宁、茶陵界也，北与仙宫夹而成坞。坞中一峰自西而来，至此卓立，下有庙宇，即黄雩也。
这一段描述中，徐霞客直接提到的地名有“皮南”“仙宫岭”“石牛峰”，间接提到的地名是“自西而来”“卓立”于皇雩仙后面的“一峰”。这些地名有一说的必要。
首先说“自西而来”“卓立”于皇雩仙后面的“一峰”。这座山峰叫“雩山”，这是一座独峰成岭的小山，形似螺髻而山色青翠，清代大学士彭维新为皇雩仙大门（作者自注：这座门不能称为“山门”）题写楹联，上联云：“一峰纡绾青螺髻”，描述的就是这座山。再说“皮南”“仙宫岭”“石牛峰”。“石牛峰”即秩堂人所说的石人峰，位于皇雩仙东南方向；“石人峰”之名得之于它的形状。按彭维新的描述，此山“戴石插云，北向巨石十有八枚离立，肖人俯仰之容”。至于“皮南”“仙宫岭”具体指哪一个地方，哪一座山，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从作者的描述来推断，“皮南”很可能是现在的马首圳边，而“仙宫岭”则有可能是皇雩仙右侧（西边）的山岭。
游览皇雩仙之后，徐霞客于当天下午来到艻市。他描述说，他的行走路线是这样的：
复由旧路登仙宫岭……下岭是为光前，又有溪自西而东者，发源崖子垅……渡溪又北行三里，过崇冈……又二里，复得一溪亦东向去，是名芝水，有石梁跨其上。渡梁即为勒子树下。
“下岭是为光前”，这里的“岭”，当地人叫“老鼠坳”，过老鼠坳即“光前”。在秩堂方言中，“前”与“泉”读音相同；“光前”就是现在的高陇镇光泉村。光泉之名，得之于岳飞。绍兴二年（1132年），岳飞率领部队追缴曹成，天近黎明时节，岳家军在路边石壁下畅饮山泉，人马为之精神大振，岳飞一时兴起，以禾蔸代笔，在石壁上题写了“光泉”二字，后人追慕岳飞，遂以“光泉”为当地地名。光泉附近有一条小河，河水自艾子龙而来，经过松江（方言读音cong~ng gnang），河水以流经的地名为名，也叫做“松江”，徐霞客依方言读音，把它写成“崇冈”。过松江，继续向南前行约一公里，就是艻市了。“艻市”，徐霞客写作“勒子树下”，这完全是依照方言而记录的一个名字，直到现在，当地人仍然沿用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值得作一个简单的考证。
首先，“勒”字有方言读音而没有对应记载的汉字。在茶陵，“勒”指的是植物长的刺；“勒子树”用以具体指植物时，一指金樱子藤，一指“cuo”（其字，有音无形）树，而在高陇、秩堂等茶乡区域里，“勒子树”又指女贞树：“勒子树”到底指哪一种植物，我们现在不得而知。
其次，“勒子树下”之名得之于作为地名的标志物，就是说，此地最初长有“勒子树”，故而用描述性的短语“勒子树下”作为其地地名。
最后，“勒子树下”旧为茶水上游的一个重要水运码头，明代弘治至清代咸丰年间，茶陵州在这里设有视渡巡检司，专事管理水上交通运输事宜。这个水运码头由此转而成为一个乡村集市，这就是“艻市”，即“勒子树下”的集市。据当地老人回忆，这个集市一直延续到了民国年间。
至于“芝水”，现在仍然叫芝水，它的名称并没有变化。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