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霄剑客
明朝中期诗坛领袖李东阳，以他丰富的诗歌创作和独到的诗歌理论创立了一个诗歌流派——茶陵诗派。当时朝野上下一大批诗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围绕在李东阳周围，或奉其为宗师，或尊其为领袖，或结交为良友，为茶陵诗派锦上添花。他们都秉承李东阳的诗歌主张，进行诗歌创作，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反映社会现实的诗篇。在李东阳众多诗友中有三位是攸县人，他们是彭泽（彭明望）、易舒诰（易西泉）和陈鉞（陈翁钺）。
彭泽（彭明望）,明正德丙子（1516年）举人，官至直应天府通判。清同治《攸县志》称：“李东阳雅重其文名。在都下，先后唱和诗近二百首，李文正序而行之。”彭泽自著有《老葵集》。彭泽是与李东阳诗交酬唱最多的一位，两人交流的诗歌达200首，这在中国诗歌史上是很少见的。彭泽在《酬西涯》诗中写道“客居惟僻陋，车马断经过，聚散风中絮，浮沉水上波。诗书今已矣，康济竟如何？梁父吟初罢，临风更啸歌。京国青春好，羁人万里愁。宦情扬子渡，乡梦岳阳楼。沈约腰全瘦，杨朱泪不收。百年吾道在，此外复何求。”诗中流露出些许仕途不顺，官场难得意的惆怅。而李东阳经常劝慰他，并常常以诗歌传递情感，交流心得。如李东阳在《赠彭民望三首》中就叙写到两人亲密无间的友情， “庄子作诗苦，饥肠无停回。胸中锦绣字，字字不轻裁。君诗惊满座，气与沧溟开。酒酣疾伸纸，下笔无嫌猜。庄子壮君志，君亦爱其才。我居二子间，形秽不自哀。愿从双飞翼，聊与相徘徊。” 李东阳夸赞彭明望“君诗惊满座，气与沧溟开。酒酣疾伸纸，下笔无嫌猜。”勉励两人“愿从双飞翼，聊与相徘徊。”可见两人是志趣相投，心有灵犀的。据史料记载，彭明望在京都的时候，经常到李东阳家里吃住，如同居家一般。李东阳对这位湖南老乡也很热情，交谈随和。 “我屋虽萧条，欣然与子居。嘉晨与永夕，觞咏得相俱。而胡好出游，十日九跨驴。明月照万里，停云在庭除。入门坐我床，探我囊中书。读之莞尔笑，谓我兴有余。我诗世不好，见者掷道隅。君情倘相契，赠比双明珠。”诗中所描写的与彭名望彼此欢乐融洽的气氛，就像同胞兄弟，友情非同一般。
李东阳与彭民望写下了很多联句，这些联句并非游戏之作，都是友情之作。如“八景与李西涯联句”之一《洞庭秋月》：“素月流空满洞庭，（李）君山照见一浮萍。鱼龙不动萧萧籁，（彭）环佩犹疑杳杳灵。万里碧槎天上坐，（李）五更清笛梦中听。濯缨更有沧浪咏，（彭）醉倚高楼到酒醒。（李）”这首联句诗，以湖南家乡的名胜景物 “洞庭秋月”入诗，以状物写景为主，或描绘，或勾勒，或赞美，或讴歌，抒发了二人对故乡景物的喜爱、陶醉与眷恋之情。
彭明望与李东阳的联句写得最长的当数《咏雪与李西涯联句》一诗，达48句之多，其中 “独坐挛肩怯病翁。世事炎凉真覆手，（李）乾坤凄黯实盲瞳。旅游对此仍羁绊，（彭）莫怪篇成大剧匆。（李）”等联句，表现了两人对社会现实的忧虑和人生“世事炎凉”的感叹。
此外，彭明望也写了很多传情的诗句送给李东阳，如《旅夜酬西涯》：“急鼓春城暮，高枝宿鸟惊。风云犹壮志，杯酒且闲情。流落依朋友，驱驰愧弟兄。床头插孤剑，夜夜电光生。落落余生在，三年歧路中。凄凉闻过雁，瓢泊叹飞蓬。愧我非东野，惟君是孔融。只因天上月，照见此心同。”在诗中，彭明望赞扬李东阳有孔融之才华，两人的友情如明月般皎洁纯净，不仅是朋友，更像是弟兄。
后来，彭民望官场失意，离京回乡，作《吟史》诗一首：“归来三径已秋风，篱下仍然菊满丛。武斗折腰羞似官，百年多难早成翁。义熙人物羲皇上，典午山河甲子中。怪杀浔阳江上水，随潮流过石头东。”李东阳看后，即刻写了一首《寄彭民望》的赠念诗，诗云：“斫地哀歌兴未阑，归来长铗尚须弹。秋风布褐衣犹短，夜雨江湖梦亦寒。木叶下时惊岁晚，人情阅尽见交难。长安旅食淹留地，惭愧先生苜蓿盘。”据《怀麓堂诗话》记载：彭民望起初见到李东阳的诗歌，虽时有叹赏，但并不太满意。等到他失意回归湖南，李东阳寄此诗言情，当读到“斫地哀歌兴未阑，归来长铗尚须弹。秋风布褐衣犹短，夜雨江湖梦亦寒”时，则黯然不乐；读至“木叶下时惊岁晚，人情阅尽见交难。长安旅食淹留地，惭愧先生苜蓿盘”时，乃潸然泪下，为之悲歌数十遍不能自抑。并对其子彭骐说：“西涯所造，一至此乎！恨不得樽酒重论文耳。”此诗之所以有如此的感染力和震撼力，主要是两人有着深厚的友情，又是相互亲历之事，具有真情实感。这是李东阳诗歌中“重情说”的典范之作。彭民望过世后，彭骐来到京都，李东阳特地写了一篇祭文给他，嘱其回乡祭奠。祭文中深情地说“唯我与子（指彭民望），义同骨肉。”昔日“我堂子居，我陌子游，魂乎来乎，其在故丘。” 今天，我只能作祭文“悲歌当哭”了。
李东阳的第二位攸县诗友是易舒诰。易舒诰，又叫易西泉，攸县槚山明月桥人，明弘治乙丑（1505）进士。据史传记载，易舒诰参加殿试前一夕，皇帝梦见朱衣童子诵诗一联：“鱼无惊戏影，鸦失旧栖枝。”第二天，易舒诰参加御试，写了一首《御河烟柳》：“青烟迷御柳，隐隐近涟漪。密处藏千缕，轻时露半眉。鱼无惊戏影，鸦失旧栖枝。魂断前川客，临风归去迟。”其中“鱼无惊戏影，鸦失旧栖枝”二句，竟然和皇帝梦中诗句相符。皇帝惊喜，将易舒诰放在翰林院作为庶吉士，后授予检讨。时李东阳正在内阁，对这位老乡的诗才很赏识。易舒诰自然成为茶陵诗派中一名成员，写下了许多体现茶陵诗派“清新自然，流丽隽永”的诗歌。两人诗歌酬唱也较多，如李东阳 《易西泉检讨归养》“行尽星沙更月桥，始知天上有归桡。宫衣尚带炉烟湿，仙佩还随玉露飘。已向江山开寿域，细将文轨说中朝。西来青鸟南飞鹤，万里云霄路未遥。”据史料记载，易舒诰的父亲闲居在家，写过许多诗词。易舒诰将诗歌积集，为其刻印，请李东阳为诗集作序。李东阳欣然命笔，写下了一篇《月桥诗序》，并称易舒诰的父亲“予同郡人也，当归茶陵渡攸江时，未与君识，不及睹所谓月桥者，念舒诰之请，故为之序。”此序已被收录进《攸县县志》。
易舒诰的《黄鹤楼和李西涯韵》是一首很有名的诗篇，诗歌是步和李东阳诗歌的韵脚而作。“飞楼欲仄惊涛泊，海内高才慕黄鹤。洞庭溟渤自逶迤，淡云薄雾驱寥廓。悠悠鱼鸟杂浮沉，滚滚川峦互联络。千里相思共采兰，万古兴亡一凭阁。九华五老开吾峰，汉水方山带楚宫。形势由来天设险，南关北塞树烟通。襄樊宛络赴中土，夏口荆州接上风。勇略曾闻赤壁士，雄谋还忆紫髯翁。凤山先生百代彦，常抱忧时坐夜半。临高凄恻动长吟，非是词人弄柔翰。浩瀚聆公座上言，畴昔惭吾管中见。秋气偏能清客心，春风更觉吹人面。指掌输赢披汉图，堕泪苍黄悲墨练。君王侧席早征求，愿令文化回江汉。”诗句中有景物描写，有历史追怀，有忧国情思，有伤时感叹，“君王侧席早征求，愿令文化回江汉”，更是诚心为社稷造福殷勤情怀的表现。这首诗景情交融，情理蕴藉，古今贯通，颇有深厚的人文底蕴。
李东阳的第三位攸县诗友是陈钺。又称陈翁钺，江南句客人，《攸县县志》只记载他曾经担任过攸县县令。李东阳写过两首诗给陈翁钺，一首是《次韵答攸县陈翁钺》，诗曰：“十年衡岳雁书迟，纵有高怀说向谁。花下一壶狂李白，江头三弄老桓伊。清风坐里时生腋，黄色归时正满眉。樽俎肯留今日燕，为君重咏白驹诗。”李东阳并不因为陈翁钺的身份地位比自己低下而瞧不起他，却以乡情清交与他叙怀，“十年衡岳雁书迟，纵有高怀说向谁？”流露出相互之间那种“高怀”纯美的情义。当陈翁钺回攸县时，李东阳又写了《送陈翁钺归攸，用前韵一首》给他：“衡门门下好栖迟，此意悠悠欲语谁。风静渔歌闻欸乃，夜凉书馆听吾伊。束川二老皆黄发，马氏诸郎总白眉。却忆赋诗相赠地，不应相送更无诗。”诗中流露出李东阳对陈翁钺的回归乡梓的羡慕和祝福，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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