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舲舫排工

2011-04-21 23:25:01 来源:《湘东文化》杂志网--株洲历史文化研究会主办--株洲市委宣传部主管 浏览:390

排工

/彭雪开


中午时分,我离开了茶陵舫老街。天气晴朗,有点闷热,四周有些草木的气息,还有松脂的香味,夹着清凉的河风,徐徐吹来。我肌肠辘辘,只好沿着水河边一座石山的斜坡,慢慢往上走。这石山像只紫色的山桃,光不溜啾的。山顶上居然有一间小屋,小屋旁的石渣上,长着几株杂木,绿成一团,又有几蔸枯黄的冬茅草,在凉风里“索索”发声,一只山雀子,躲在那里“叽叽”叫几声,又拉开嗓子,独自孤鸣。

小屋的斜对面有栋独屋,一老人独自坐在门口,望着远处青山,叹息几声,紧皱眉头,又按按双膝。这就是陈益发老人,一个一辈子当排工的老人。他读书不多,但挺健谈。当我问到他当排工的生活时,他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好像他挺喜欢这种水上生活似的。那天中午,他领着我们走进一砂场食堂吃饭时,便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他家三代当排工的往事。

我爷爷吗,他叫陈运财。一辈子都想发财,实际上呢,他做了一辈子“皮箩客”。你问我什么叫“皮箩客”?这是我们当地的一种说法,就是指那些挑着箩筐游乡,贩买一点七零八碎的小商品的人,也就是游乡的小商贩了。他当的“皮箩客”,不是陆上那种,而是专在水上做木材小生意的“皮箩客。”他长得挺精壮的,像个椴木,又长又瘦,年轻时他在陆地上做“皮箩客”,主要在舫村镇上及周围几个村,做点小卖生意。有一年水河发大水,停靠在舫村的木排工,断了供货渠道,就派人上岸采购柴、米、油、盐,我爷爷就瞅准这个机会,给他们联系上了。大水过后,停靠在这一带的放排工,就与我爷爷混熟了。渐渐地我爷爷就专门做河排工的小贩生意了,米呀、油呀、盐呀,还有其它的小生活用品,他做得很到位。

后来呢,他就放竹木排,跟着大户人家的竹木排,一路放下去,经茶陵、攸县、衡东(衡山)、衡阳、株洲、长沙等地。我爷爷放的自家竹木排,一次运量不多,就沿水河各竹木码头停靠,最多,也就是到衡山打止了。他的竹木排,停靠码头后,就地贩卖,来回一趟,最多一个星期,除了开销,也可赚78块银元。那时(民国时期)一块银元,在茶陵可以购一担谷(130)

在我们这儿,我爷爷还算个小角色(指乡村能人)

大概是受了我爷爷的影响,我父亲也做了水上“皮箩客”。不过,他没有爷爷能干,做了几年后,渐渐亏本了。之后,我父亲就在水上专做排工了。做排工的,也叫做水手,不允许在竹木排上做生意的,完全是帮老板做帮工。老板一般是有钱人,家有田产,大老板就专门聘请经理,经营竹木运输业。经理不跟木排行动,往往提前赶到提货的水运码头,就地租一房子,或租下集镇上的饭馆住下来,然后叫帮手与生意人周旋。生意谈妥了,等我们的竹木排一靠岸,生意人就按合同,一手提货,一手交钱,这批生意就算做完了。经理又提前赶在下一个码头,等待我们靠岸,如此反复,直到将我们运送的竹木,全部处理完毕,他才给我们发工钱。一般跑长沙是5块银元,跑株洲、湘潭3块银元。排工领到银元后,他就不负责了。这一趟水上竹木生意跑下来,老板赚足了,排工只能靠卖力气吃饭。不过,在运送竹木的过程中,老板还是管一天3餐饭的。伙食不好,凑合着吃。老板或经理一般要在这一趟竹木排上,安排一个领班的,路上食宿,全由他安排。领班也是个排工,技术上没得说的,又有活动能力,懂行规,威信较高。他深知放排工的辛苦,他不会克扣排工的伙食费的。这趟生意跑完后,他可以得到一点补助费,多的2块,少的1块银元,他算是我们排工中较好的。老板大方时,在发送竹木排之前,就请我们到他家吃一顿饭,然后水路上的生活,也嘱咐领班安排好一点。我们这些苦排工,也知趣。我们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全家就指望我们养家糊口呢!我们吃的住的,没什么要求。有哩,你也不敢提出来呀!

干我们这个行业的,也有些行规。比如在行业内,不管谁领头,接了活儿干,就不得排挤一块干活的排工,除非他有恶行劣迹。另外,水上运输有风险,一般人不愿干。我们互相传授一些看天气,看水势、水路,扎排、搭棚的技术。也有些忌讳的东西,比如排工忌说:“散、滚、翻、拆”,也忌一些与此相关的动作。排工赶一趟水活,聚在一起吃第一餐饭,就以“伙计”相称。我们也拜“水神”和“天神”,就是在我们搭建的杉皮木棚里,靠顶头放一块木牌,上写“水神”、“天神”的牌位,这两位神的样子,谁也没见过。领班人点燃香火,领着我们念几句口诀,大意祈求大神赐福,保佑我们平安之意,然后跪拜几下,瞌一下头,就算结束了。不过,到了茶陵下东(霞东)乡红石塘水大桥下,就焚香杀一只大红公鸡,烧一叠纸钱,放一挂鞭炮,算是祭了天神了。然后一路就不用祭拜什么了,几个伙计们在领班人的带领下,掌舵的掌舵,固排的固排(排查险情),做饭的做饭,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一路浩浩,就一门心思要把竹木排送到目的地去了。

    排工的生活,开始时还有不少新鲜感,久了,也乏味。我第一次放排时,就异常的兴奋。那时,我们这儿,就算排工见多识广,到过衡阳、株洲、湘潭、长沙,是算见了大世面的人。你想想看,10月的天气,金风送爽,天蓝得出奇,有时见不到一丝云彩,有时,又丹云密布。水河,像一匹绿绸,在山地深谷间,飘飘荡荡。水呀!那时清澈透明,像一面镜子,那些刀条鱼、梭子鱼,像梭子一样,在水里穿梭。鲶鱼呢,叉开两根长须,在斑剥的石块间,游一阵,急速地摇晃着尾巴,又呆在那儿,半天不动,你用篙子想截它,它也不动。不过,你真的触动了它,它就快得像箭一样射出去,片刻就无踪迹可寻了。傍晚时,两岸青山隐隐,绿得能挤出水来,林子里,鸟声啼叫不绝。“叽~喳~”是山雀子的叫声,“咔~咔一”是大山鹊的叫声,“札~札~”是金雀的叫声,“哥咕~哥咕~”是布谷鸟的叫声。黄鹂呢,它们一年四季,是一副银铃般的嗓子,很动听。这时,河岸边的古枫呀、香樟树呀,还有那些水柳、水槐,全都绿成一团,托着长长的身影,在水面上晃晃荡荡。这时,我们就在这平青的水面上,缓缓飘动。有时一个后生伢子,就忍不住要喊叫几声,领班的就唱道:

    站在高处不见坡,

    站在低处只见窝(村落)

    双目难望十里地,

    不到船前不见河。

    我们的老家多红石岩,裸地多,寸草不长的地方也多。但我们祖居这儿,水河养育了我们的先民,这是一首家乡的民歌。领班人,原是乡下锣鼓班子的鼓手,演过小旦、花脸。他嗓门好,一唱出来,我们就想起了家乡的好处来,想起了父老乡亲,想起家里的妻儿子女。一听到这首民歌,我就有点心酸,有时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了啊!家乡虽苦寒之地,但谁又不爱自己的家乡喽!

    初冬季节,水河流量少,我们放的是双层短竹木排,除了一些急流险滩外,大都水流平缓。天气是冷一些,冻得手足麻木,早上一起来,竹木排上,全是一层白霜,人一踏上去,就发出“札札”的声响。太阳刚出山,河谷里飘荡着浓雾,水面上浮游着轻纱似的水雾。一些水鸟,就在岸边的水滩上,张飞鸣叫,叫累了,又贴着水面,急飞一阵,“呷~呷~”飞进河对岸水泊里去了。那儿有一片芦苇,全枯黄了,几只白鹭,站在水泊里,伸长细细的颈脖,一阵乱叫,仿佛在欢迎飞来的过客呢。河水低浅,两岸就露出白森森的石骨,有几丈高,水河有多长,从舲舫300余里到湘江吧!这白石骨,有多长喽,说不准,不过,大部分河段是有的。有的河岸全是黄泥土,河水浅落下去后,就像缠了一条金色腰带了。大约到了霜降过后,一般只放一次排了,然后排工们就准备收摊,回去等待春天开排。第二年立春季节一到,我们这些排工,又聚在一起,等待老板们聘工发排了。

    春天说来就来,转眼间,空气里有点暖意了,过不了多久,就下着疏疏软软的小雨。几场小雨过后,水河两岸,柳树叶一片嫩黄,桃花呀,也闹春了,红红白白的,艳丽夺目,李子树呢,梨花树呢,长着米粒大小的绿叶,枝头上就缀满雪白的骨朵花了,几天后,全都一片雪白。草绿了,树绿了,天呢,总是阴沉沉的,一出太阳,就见不到一丝云彩,天顶蓝得如同一块碧玉,用手一敲,仿佛就可以听到铮铮的声响。这时各种鸟儿,全都放开嗓子,在河边的树林里,长一声,短一声,兴奋地唱着歌。

春天放排,特别讲究扎排。我们用一根铁钩子,把一根根圆杉木的尾巴,聚集在水面上,用篾绳扎紧树尾,然后用砍削好的木楔子,插紧杉条尾之间,用大铁锤,一锤锤地砸进去,越紧越好。民国时期,扎排运木,小河嘛!68绞的“小水排”,每绞2根杉木条;较大一点的江河,有35(每节1216)的“蓑衣排”;大河才有34(6节为一路)的“人字排”。 舫一带多是34路的人字排,一般可放杉木条500余根,也有一次放700800根杉木条的。全部札紧杉木条后,上面再放一点小杉条,然后再用篾索子,固定杉木条。木排上搭建一个临时木棚,全用小木板做墙,不高,仅一人多高,上面盖杉皮,用竹钉固定在木梁上。小棚就成了6个排工的临时食宿之地了。夏天河面上凉快,可一到晚上,蚊子特多,又大又毒,我们就用艾叶草、辣蓼草,扎成长条,里面放些枫果球和锯木屑,一到傍晚就点着,弄得河面上一层烟雾,味道不好闻,可要驱赶蚊虫,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夏夜,河面有凉风,四周黑糊糊的看不清,水面幽暗,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在河里巴眨着眼睛,一闪一闪的,很好看。一只夜鸟,在河对岸的森林里,叫了几声,河面起雾的时候,它就张着双翅,从我们头顶上,不慌不忙地飞过去。我们有时就起哄,它反倒不急,飞得更慢了,然后停在河对岸的苇丛里,“哦~哦~”,发出几声怪叫,破了这河谷里的静寂。好静哟!静得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哩。

    陈益发老人,是个很健谈的人,记性也好。他说的茶陵话,我绝大部分能听懂,听不懂的地方,他就用枯瘦的左手指,蘸一点茶水,在古红色的杉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给我看,直到我看懂为止。那个胖乎乎的厨娘呢,估摸有40多岁了,一脸笑意,待我们喝完了茶水,又给我们添满。然后,她就笑嘻嘻地对我说,这死老倌子,常到我这儿坐坐,一说起自己放木排的事,就没个完,我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听得耳朵都起壳子了。陈老望了她一眼,眯着眼笑。他喝了一口浓茶,又给我说开了。

    你问我沿途寂寞不,是有些寂寞呀!大水时节,放一次木排,来回要半个月,要是冬天就要20多天了。水河上放排木,主要集中在炎陵、茶陵、攸县3个县,各有行规。我们都是些山里人,没有多少文化,行规就那么十几条,我们都记得住。放排期间,不得喝酒,不得上岸赌博,更不准你去玩女人。到了一个码头,岸上是城镇哟,热闹得不得了,领班的见了经理或老板后,留下看守人,就领着我们住进老板租住的小屋里,老板安排人搞伙食给我们吃。住的地方,又黑又暗,就是有个栖身的地方罢了。不过,给周成耀大财主放木排,他倒安排得好些,我们吃住都还满意。这周成耀祖上有租谷几百担,是这一带有名的大财主,他本人又长年在长、株、潭等地做大木材生意,发了大财。周本人在衡阳中学毕业,本想投考军校,后不知为什么,就做木材生意了。他本人不坏,对当地穷人也不错,闹农会的那些年(19261927),他还对穷人减租减息。毛泽东在井岗山建立革命根据地后,红军常在这一带活动,他有时还暗地里帮红军筹粮筹款,也暗地里捐献银元。红军长征后,茶陵籍红军首脑人物谭余保,做了湘赣临时省委的负责人,领着一支工农武装,在茶攸边界一带大山里,打游击。有一次战斗负伤后,通过地下党的关系,就躲在周家大宅子里养伤。周成耀与谭余保后来就成了朋友。19495月份,谭余保就要周成耀,加入地下党组织,他加入了吗?不知道。又叫他到长沙一带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就交给地下党了。周无恶迹,又是地下党相信的人,1950年就安排在省木材公司工作,现在儿孙都在长沙工作住家。他有个儿子,与我同年,是我读小学时的同学,叫周铁生,我们俩一直有联系。

    竹木排到达目的地后,全部处理完毕,才算结束。不过,我们排工一到达目的地,经理就高兴地请一次客,特意备点酒肉,让我们吃饱一顿。然后,发放工资给我们,就嘱我们各自注意安全,不管食宿,各自负责了。这时,排工们就各走各的,一般是走陆路回家。有的就到沿途的码头上,见见自己的相好,在她那儿住上一两天,给点钱给她。她们大都是一些风尘女子,后沦落尘世间,就在水陆码头旁,租一间屋子,物色一两个心爱的老实男人,而那些跑码头的放排木的,大都成了她们的猎物。那时,社会动荡不安,生活苦,沿水路找个伴侣,打发有点苦涩的日子,大家也不好说什么。1950年以后,我们这些有点技术的放排工,大都入了社,有的还成了国家的职工,旧社会那些不良现象,也就渐渐地消失了。1952年以后,我还是从事放排工作,直到1976年,我才上岸,组织上见我年纪大了,就把我调到储木场工作。我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搬运原木,丈量它们的体积,然后堆成垛,或者把它们加工成一段一段的木料,装车运走。年复一年,干了8年,我才退休回老家休息。我是干了一辈子放排工的,虽是苦活,但也有不少乐趣,一上岸,成了只“旱鸭子”,反倒不习惯了。唉!你说哩,人有时还真有点恋旧哟。

说完,陈益发老人,满满地喝了一口茶,望着我笑了,笑得像个婴儿那样甜。

(责任编辑:黄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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